“我们一再做出了表态，当等星文明已经逐渐解决了生存的问题，有了最基本的生存根基，接下来最重要的是什么呢？不是偏安于巨械座、幻想在这样的地方重新开出文明之花，而是抓紧时间继续探索、继续赶路，找到一个真正适合文明生长的星球。
“我知道有很多人会觉得，我们好不容易生存了下来，为什么又要自蹈险境呢？让我们来看一组数据吧，这是我们在征途中时代很喜欢用的一组数据：征途后整整12年里，经济恢复670％，人口增加11％，政治方面……不好说，严重暴力恐怖事件先减后增，文化繁荣程度指数停止统计，社会成熟度指数停止统计。
“最后这两个停止统计意味着什么呢？自征途后12年来，每年文学作品数量下降到个位数，音乐新创作数量为零，绘画为零，影视为零。虽有些娱乐产业冠以文学、音乐等文化之名，却有名无实。总而言之，我们的文化正在全面凋零。
“而社会成熟度就更不用我说了，近几年我们数次游走在灭亡的边缘，这是一个成熟的文明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我只是想说，我们虽然生存了下来，却在生存中丧失了生存的意义。而这对于生存而言，恰恰是最危险的事。
“以上，苍岷代婉星云向大家传达。”
会议大厅里大家开始交头接耳。在一片赞誉的手势中，唯有两个人冷淡得有点尴尬，一个是陈慕桩，一个是梭林。
“我想知道婉星云她自己去哪了？”陈慕桩问。
梭林在旁边冷笑一声，仿佛已经知道答案。慕桩白了他一眼。
“她今天有一点事情。”苍岷回答得非常快，非常干脆，但也非常模糊。
这种问题是不可以放过去的。陈慕桩紧追不舍：“她今天有什么事情？是比这个计划更重要的事情吗？”
苍岷坦言道：“我不知道。你知道，有些事情，她要是不说，我也不敢随便问。”
“什么你不知道我知道！”陈慕桩忽然像被刺激到了一样，“什么事情你不敢随便问，全体会议缺席去哪儿了，这难道只是个人隐私吗？她是联席会议主持人，那又怎样，难道我们大家就不平等了吗？该问的话为什么不可以问？”
从前的那个晚上，石闻元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普通人，他走进监控舱，向第二任领航员琳娜报告了他对巨械座的发现……那时候，他们都是平等的，来去自由，百无禁忌，他们所有人。
联席会议最终以99票赞成、1票反对、1票弃权，通过了这项提案：组织一批科学家、提供一些经费，研究修复巨械δ、携带巨械座核心机械重返征途前时代故土的可能性。那个星球虽然经历过崩溃，但依然存在生态，它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反对票来自陈慕桩，弃权票来自梭林。
陈慕桩其实也没有那么反对，他也没有做过多辩解，他只是觉得——凭我们现在的研究方式，要是靠组织一批人员、拨一些经费，就能研究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方案来，那才有鬼。
“你是不是太天真了！”陈慕桩向婉星云喊道。这是若干天后，在巨械δ的监控舱。
婉星云抚摸着已经不会亮的仪表盘，抚摸一排排不同用途的紧急按钮，抚摸长过藤蔓植物的墙壁。她动作温柔，好像缅怀逝去的至亲一般。良久，她看了一眼陈慕桩，说：“我想，关于梦想，哪怕希望再渺茫，只要还不至于绝望，就值得我们拼尽一切。”
“我不是否定你们的梦想，但你就没有考虑过实现梦想的合适途径吗？”陈慕桩问。
这个问题显然吸引了婉星云。她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期待，几分敬畏。
“我可以以我的专业向你保证，巨械β、巨械δ两艘飞船，遭到的破坏都是毁灭性的，就算投入再多钱，也没有修复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在于利用巨械γ的大量金属材料，按照一个全新的构架，重建一艘飞船，而它必须集齐巨械α的能量系统、巨械β的水循环和巨械γ的碳氧循环，也就是把三颗恒星的核心机械融为一体。巨械δ恰恰是最没用的。你知道这样做最大的阻力是什么吗？”
婉星云微微一笑：“很好，你开始分析问题了。”
“别打岔！”陈慕桩说。“两种实现方式，一种是摘取现在的系统，另一种是摸透它们的原理然后仿制新系统。前者的问题在于，这几套核心系统是各个恒星的经济支柱，谁会愿意在漫长的飞船修复阶段舍弃整个系统？梭林会吗？如果他们不肯让步，联席会议还有当年的强制力去要求他们必须执行吗？后者的问题在于，你觉得参透这些机械的复杂原理真的是我们——我是说现在的我们——能做到的吗？我们连升降梯的一段导轨都修不好！其实修好导轨很难吗？没人肯用心去做而已！”
听懂他的意思了？他说，其实最大的障碍，是出在与技术无关的领域。
婉星云说：“那我们走吧。”
“去哪儿？”
“解决问题。”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