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烦恼都只是刚刚开始。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混乱地过去,许知非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年的当红小生算是白做了,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爆红。那种感受就好像穿上了国王的新衣,你不停地安慰着自己说你是穿着衣服的,可所有人都戴着各种表情对着你的身体指指点点。从前与你擦身而过的路人,如今都可以自称“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贪婪地蹭着热度、或是爆料着一些道听途说的所谓“真相”;竞争对手更是假借当事人、见证者的身份,站在道义制高点不停地披露你过去的糗事,仿佛那真的发生过一样;粉丝,还有粉丝,各种爱你爱到骨髓里的粉丝,红着眼拼了命地与任何反对的声音作战、刷着各种关于你的话题,却为你召来难以平息的反感和仇恨;还有无处不在的娱乐记者、专职狗仔,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所有看似不可能的地方,如影随形好似鬼魅。
有时他安慰自己,香得红和臭得红距离应该不是很远。按照能连守恒定律,他也不太可能一直香下去。所以对待一些不好不实的消息,就当它是别人放的屁吧。
但是这屁味儿确实不太好闻。许知非每天能都在网络上、电视上、报纸上、杂志上发现新的自己,听到新的“曾经”。他看到自己歪睡在自家客厅沙发上、念剧本时用手指挖鼻孔、一脸惊悚地被记者和粉丝堵在厕所里,甚至和米妮两人的甜蜜约会——那不过是剧组人员一起吃吃饭而已。每天微博下都有数万个花痴粉丝疯狂留言,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喊他老公,许知非虽然发自内心的感动,但好些话看看也确实觉得脸红;论坛上黑楼和花痴楼疯狂比高,当然,无论那栋楼里肯定都有老马雇的水军。但不管是黑是粉,好些话他实在不舍得让自己多看,感觉看了不但影响心情,很可能还会长针眼。对于这样的日子,许知非日益厌倦,可是看看身边的人——剧组和公司乐此不疲地安排自己和米妮同时出现,米妮即使天天被莫名其妙地怒吼“滚出娱乐圈”也还是用尽一切机会扯上自己,老马更是每天亢奋地好似指点江山的大将军,指挥者手下的千军万马,爆炒着所有跟许知非相关的话题。
沉默无声的,只有当事人自己。
他不能说,不能自由地说,说了总会牵扯上别人,说了就是腥风血雨。
这样想,似乎太不知感恩了吧——每当感觉到厌倦的时候,许知非都会这样问自己。粉丝是爱自己的,媒体是关心自己的,米妮只是个需要知名度的单纯女孩儿,老马更是一门心思地为自己铺路。作为一个如此幸运的人,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许知非啜饮了一口莫吉托。
真的是累了,喝不出味道了。
一阵低沉的琴音从楼下悠然传来,婉转曲折,如泣如诉。许知非静静地听着,完全沉浸在那忧伤的音乐中,心底的苦涩如青烟袅袅蔓延。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怀念大学那安静质朴的图书馆,怀念透过巨大玻璃窗落在自己背上的冬日暖阳,怀念古老木质书架那温厚的手感,怀念典籍上散发出来的时光的味道。也许他怀念的,只是那被时光一点一点沉积下来的安全感,而不是人类社会中令人疲惫的喧嚣。突然画面又变成父亲那张失望而愤怒的脸,也许是琴音带来的错觉吧,这一次许知非竟然在他眼里看到了些许伤感。他使劲甩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都怪音乐太悲伤了,许知非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想看看这位琴弦上的诗人。
能拉出如此动人音乐的应该是一位沧桑的演奏者吧,许知非这样以为,却没想到坐在三脚架钢琴旁温柔拉动琴弦的竟是一位白衣少女。乌黑的长发闪耀着缎子般的光辉,温柔地披散在肩膀上,衬得皮肤胜雪。仿佛是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一般,少女突然抬眼望向许知非的方向。那一刹那,许知非感觉自己的心跳生生地漏了一拍——因为他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麦冬。
许知非仰头倒在沙发上,突然很想笑。这世界说大也大,遇到一个人,说不见就再也没有音信;说小也很小,等你不再期待,转身偏又遇见。他猛灌了一口莫吉托,胸口辣辣的舒服极了,然后翻了翻手机上的行程,开心地发现今天能放个小假。
他索性搬了一把椅子坐到护栏边,压低帽檐垫着下巴静静地望着楼下演奏的女孩儿。说真的,他有些困惑,眼前这散发着白玉般柔光的麦冬跟那天面对歹徒小树般坚定的女孩儿不太一样,跟那天找到剧组的九月晴空般的少女更加不同。许知非想着她那张清秀的面孔,不免觉得有些伤自尊。事实是,发布会之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多么冷漠!要知道,这些年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自己出现,总会涌上来大批热情似火的女人,傻笑的、尖叫的、跳脚的、流泪的,赶都赶不走,让他毫不怀疑自己对于女性的魅力。可是她却毫不珍惜机会,只用一句谢谢就打发了自己难得表现出来的热情。更可恶的是,说完一句谢谢就消失不见,再怎么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许知非认为自己应该很气愤才对,可是望着楼下那楚楚的身影、听着她琴弦里缓缓流出的悲伤,却又气不起来。他想不明白,如果她是冷漠的,为什么要出手相救呢?如果她是勇敢的,为什么要处处躲避呢?如果她不愿受到关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为什么又要如此惹眼地在这里演奏呢?个人爱好?谋生手段?许知非看着她,完全思考不来,只想用一层布料将她的美好全部遮挡起来,留给自己一个人欣赏。
许知非就这样默默地看了一个下午。而麦冬只是专注地拉着琴弦,再没有看过他一眼。当暮色降临,麦冬也终于起身退场,她收到了真诚的掌声还有几束鲜花。
许知非心里头酸溜溜地想,上次走早了,不知道弹琴的小哥儿是不是也收到了鲜花。
他把钱压在杯子下,出门上了自己的车,心脏咚咚直跳。他突然很有兴趣做一次狗仔。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久病成医,自己被狗仔跟踪这么多年,多少也了解一些跟踪的路数。可是他等啊等啊等,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见麦冬出来。他有些焦躁,突然瞥见咖啡厅门前黑板上的电话号码,于是拨过去问了一下,得知拉大提琴的姑娘早就离开了,从员工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