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有功看了何青岫一眼,忽笑道:“这倒有趣!多少人好学仙术,也只问招数本身,总不离心诀要旨或气息动作,即便刨根究底,也是关心火候时辰,天地相应之道,却少有人问其用途所在。”
何青岫听他此说,不过微微抿嘴,目光却冷静。
卓有功又道:“不过说到用途,这分身术乃是实用术中的上品。至于应战么,若是仙力不济,最好少用,否则自讨苦吃!”
“卓仙博,那分身术又如何实用?”金宝因先才卓有功夸过他,因此敢问。
“问得好!”卓有功示意何青岫坐下,遂转向金宝。他这高声一赞,倒把金宝唬了跳。
遂听卓有功道:“你看,为师眼下诸事缠身,全凭这分身之术,方得料理周全。便如今日,早间便逢我仙教司总领来巡,这总领乃是我青轩城的冷后,自然怠慢不得,偏她今日特意指明,要巡视光阴湖下的幽闭室,如此要事,我自然得用真身陪其前往。
但尔等也知,我身为鸿鹄仙学总教,每日公务繁杂,时间实不够用。且我之新著《隐身十五策》还有两章未完,这许多事情,便由我之分身完成。惟其如此,为师才能应对自如,故我说分身之术远胜三头六臂啊!”
赫连涛听罢,只暗暗摇头,心想:“难怪这分身术教得如此草率,原来他早便心有旁骛!”
莫羽非听了这前后对答,却暗自心惊,心想本堂之中真当藏龙卧虎,便是文秀女孩儿,也语出惊人,更不知那些看似默然的同堂弟子,还有多少惊人功夫呢!
范庠本就有些惶然,此刻一听《隐身十五策》二字,不禁更为心颤,心想分身尚且难学,更不知隐身何时才能学会了。
金宝却有些喜滋滋的,一是因他暗觉卓有功垂青于他,二是因其伞神早已许诺,下月便将带他参加“沧龙特训社”,那正是卓有功主持的课后讲学,故他便丝毫不愁仙术难学。
何青岫这一问,看似耽误了课堂时间,其实不然。若非她方才大胆一问,恐怕大多弟子至此仍不知道为何要学这分身之术。
此时卓有功又言归正传道:“你们既初学分身术,便该从简单之物开练,”说着便往金宝桌上一指,道:“譬如将这宣纸一分为二。”
金宝见卓有功拿自己这桌举例,心中得意,便更添了胆子,因问道:“卓仙博,请问弟子用这盆栽开练如何?”说时,便将自己那盆七情参一把抱起。
卓有功瞥了眼,冷笑道:“有何不可?不过拿它开练,却是自找麻烦!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
“你笑什么?”卓有功问金宝。
金宝微张着嘴,半响道:“弟子没有啊。”
的确,金宝的脸上并无笑意。
“那谁在笑?”卓有功不觉有些气恼,环视一圈,却不见发笑之人。
“谁?”卓有功一怒,却无人回应。
一时的沉默,让人尴尬,还有些悚然。
然而,莫羽非却看到了偷笑者,正是那时隐时现的人影,此刻他正站在卓有功身后,模仿着卓有功:叉腰而立。
莫羽非皱着眉,他不喜欢惹麻烦,但却觉此事他不得不管。
“卓仙博,请恕弟子冒昧一问。”
“说!”卓有功忽见人问,倒是化解了全堂沉默的尴尬。
“您,可是还有分身尚未收回?”莫羽非大胆道。
“什么?”卓有功两眼一瞪。
莫羽非见其眼中怒火上窜,不觉住口。
“你小子胡说些什么?为师刚才便已合并完毕,哪还有分身在外?”卓有功越说越气。
“那您今日可是带了助教来此?”莫羽非又问。
卓有功皱了皱眉,大为不解。余者也皆觉奇怪,不觉看向莫羽非。
“喂,你没事吧?”赫连涛疑道。
莫羽非知道,他这两问,很不“正常”。
卓有功忽道:“莫羽非,你不满为师的课,大可以直言,不必这样拐弯抹角,为师不吃这套!”
莫羽非点了点头,“那就好。”
白芩婉见了,有些吃惊,莫羽非竟敢这样跟卓有功讲话。
“莫师哥……”白芩婉悄悄拉了拉莫羽非的衣袖,劝他别再多言。
莫羽非侧头微微一笑,眼神似说“我自有分寸”,心中却想:“如此看来,卓仙博并未带任何助教,那么,那人影应该与卓仙博无关。”
莫羽非转而盯着那人影,那人影也正望着他,那人影很淡薄,莫羽非凝神细看,才勉强看到其容貌,莫羽非心想:这人我并不认识。观其服饰,只见其衣衫已很破旧,似乎许久未换,但依稀还有鸿鹄院服的影子……
“难道是鸿鹄弟子?”莫羽非暗惊,然想进一步断其身份,却很是困难,因为那人影又模糊了。
莫羽非虽不再问,卓有功却怒气未消,因冷笑道:“为师教了几十年仙术,你却是少有的怪异弟子。”
莫羽非还沉浸在人影的猜测中,对卓有功的话竟似未闻。
“哼!”白芩婉一听“怪异”一词,便觉不快,任何人贬损莫羽非,都会令她难受。
“怪异?”左机一听这词,却来了兴趣,不识趣地问道:“卓仙博,你还教过什么样的怪异弟子啊?”
卓有功微怔,才发觉堂中弟子皆望着他,很显然,大家对此都很好奇。
“咳,”卓有功干咳了一声,转眼却瞪着左机:“谁让你这般刨根究底的?”
左机却灵机一动,低声狡笑道:“卓仙博也有害怕的事啊。”
“胡说!”卓有功唾沫飞溅,唬得左机一退。“为师从教这许多年,何曾怕过什么?要说怕,为师就怕弟子不争气!”
卓有功说罢,堂中甚是安静,却忽听一阵叹息。虽轻微,却可闻。
“这有什么可叹的?”卓有功不屑道。
又是一阵低叹。
这一次,卓有功不说话了,因他忽然觉得,那叹息来自他身后,可他明知身后并无弟子。
他忽心中一沉,虽然表面依然镇静。
莫羽非再次看到那人影,那人影在叹气,就在卓有功身后。
卓有功见堂中弟子眼显惊异,便佯作无事道:“好了,尔等也不必担心分身术难学,为师便再将分身术演示一遍!”
这一次,卓有功确实演示得缓慢些,众弟子总算看清楚了。
随后,卓有功又强调了其中重难点,遂让众人开练。
众弟子听罢,便从轻巧事物开始,或书签、宣纸,或毛笔、香袋,不一而足。有几个淘气的,却随金宝,竟将那七情参拿来尝试。
莫云薇则选了一片枫叶,加之她适才读得仔细,不出片刻,便变出同样一片叶子来,白芩婉见了,喜出望外,忙向她讨教。白芩婉所用的乃是面鹿斑小铜镜,莫云薇虽详说了方法,然她一阵周折后,铜镜却脱手而出,有如飞盘,直朝莫羽非砸去!好在莫羽非眼疾手快,才一把将其抓住。还她时,她早已满面通红,只低头接过手中。
便此时,却听一声惊呼,并杂瓦碎之声,接着又是小儿啼哭,一时间,喧嚷不止!众人一看,便见金宝、左机几个弟子,竟趴在地上要捉拿七情参,原来那“泥娃”竟逃出花盆,撒腿乱跑,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卓有功一时还不明就里,忽见头顶绿叶的泥东西满地奔窜,不禁愕然,忙仙杖一挥,便要令其停止。谁知他口诀刚出,那桃木仙杖却“噗”的一声化作十根,除那真身在手,其余九根竟都散落一地!他大惊,忙用控心术收回,然眼前却忽然一白,他忙挥手撩开,原是张宣纸横飞而来,挡了视线!他心焦火急,口中咒骂,这时才见几个“泥娃”竟各抱了地上仙杖一阵乱啃!
金宝几个早唬呆了,只怕那泥娃更要攻击自己。卓有功一见仙杖难以收回,不觉大急,要知这仙杖乃仙博之随身教具,便如士兵之武器,将军之战马,如何能缺!且这桃木仙杖已随他多年,颇具灵性,在此之前,每逢紧要关头,总能助他一臂之力,不料今日却出此异状!他急恼交加,一时竟惊惶无策!诸弟子虽也在旁,然仙力却远不及他,便是分身之术亦未通晓,此时却又如何相助?卓有功眼见仙杖被啃得七零八落,便知收回也是无益,索性冷静下来,急思对策。他毕竟历战无数,此刻情势怪异,他却不受惊扰,他忽想起一事:自己刚才念诀时,其实口诀未完,但仙杖却早已分身!可见这仙杖分身,并非听命于他,那便是有人抢先一步,暗施咒诀,是以他再行收回,便不可能了!那么这施诀者,会是何人?若论堂中弟子,究其仙力,要施此诀,几无可能,但除此以外,堂中便只剩眼前这几个臭屁泥娃了,这些蠢东西,不过乳臭未干的活草药,哪有资格谈仙?——那暗施秘诀的到底何人?卓有功想到此,不觉暗惊。
就在卓有功暗忖时,严昉却已绕至其中一个“泥娃”身后,在那泥娃后颈一点,那泥娃吃痛,顿时往前栽倒,金宝几个慌忙效仿此法,方才止住乱局。随后莫羽非等也与严昉一道,收拾了地上凌乱的仙杖,交与卓有功。卓有功见仙杖既散,只好采用“糅合术”勉强将其修复,然这一来,其威力却折损不少。
金宝几个也在旁人协助下,手忙脚乱地将七情参重新安于花盆之中,然如此折腾后,那“泥娃”还能否成活,却还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