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课上最为焦躁的恐怕便是范庠了。他素知仙术极为重要,却不料卓有功的授课竟如此天马行空。
他生性踏实谨慎,对仙教所言,多是言听计从,仔细奉行,课后又好啃书本,勤学苦练,故自小仙力便名列前茅。但自进鸿鹄后,才陡然惊觉仙术竟如此高深。这高深,让他生出一种畏惧感,这畏惧感中充满了卓有功的影子。
“仙术”似乎成了卓有功的冷面侍卫,“仙术”从此有了眼神,有了鼻息,有了讥诮,有了不屑,它依傍卓有功,却和他一样,高高在上,盛气凌人!——范庠渐渐开始惧怕仙术,但这恰恰又是他一直以来最在意的能力。这便可以想象范庠面对仙术课,心中何等不安!
与之相比,莫羽非对此所感不快,倒淡得多。这不仅因为莫羽非天性洒脱,对分数之类不甚在意,更重要的是,莫羽非面临着更大的危机,他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逐出校,难有翻转之机,甚至还会引来杀身之祸!与此相比,卓有功的奚落又算什么?
当然,虽然兰语堂的大多弟子不喜卓有功,金宝却是例外。他喜欢亲近位高、权重、超凡出群之人。在鸿鹄,卓有功似乎满足了这一标准。
所以金宝特向卓有功询问了虎啸车的分身之术,又顺理成章地聊到了卓有功的熊嗷车,这种类似顺藤摸瓜的攀谈,确为金宝带来了甜头,卓有功难得夸人,适才却当众夸赞了金宝两句,说他见多识广,活学活用。这赞美之词,让金宝瞬间满足,便如阴惨的天色中闪过了雷鸣般的快意!
这下范庠更急了,对他而言,他人的领先便是灼人的危机。他终于按捺不住,只战战兢兢道:“卓仙博,那分身术……第一步……到底……”,他一语未完,却早红了脸。
卓有功正在摆弄自己那根夔龙纹的桃木仙杖,忽听得身旁喁喁之声,不觉调过头来,瞪住范庠。
范庠更紧张了,不禁满面通红,嘴唇微颤。
“你,刚才说什么?”卓有功皱眉道。
“弟子想问……那分身术……”范庠说时,不觉拿眼瞟两旁,只见众目睽睽,心下越发慌张。
“哎,卓仙博,他是想问分身术的第一步该当如何。”左机瞧不过,便帮忙重复道。
“第一步?”卓有功双眉一立,声音犹如雷炸。
范庠不禁一抖。
“我刚才演示,你都没看?”卓有功质问。
“弟子……仔细看了。”范庠嗫嚅道。
“既看了,怎会问出这等问题?”卓有功奇道。他此话一出,整个兰语堂都冷了下来。
范庠低了头,咬着嘴唇。
莫羽非见其如此,忽有些难受,心想:“卓仙教先时只顾展示,却并无示范,与金代弟子相比,我等仙术自然逊了些,可修仙也是循序渐进,谁又是一步登天呢?卓仙教如此不屑我铁代弟子,一开始就不该踏进我兰语堂的门!”
却听卓有功冷笑道:“学仙术是需要天赋的,强求不得!”
“那卓仙博的意思是,兰语堂的弟子天资不足了?”严昉忽质问道。
这一语,不觉将众弟子心中的怒火吹旺了。当然,众弟子也是心惊,实在不料素来稳重的严昉竟会顶撞卓仙博。
卓有功干笑了两声,道:“有没有禀赋,还得看你们自己。”他因见是严昉,语气便缓和了些,毕竟他还得稍微顾念蔺仙教的颜面。
赫连涛却忍不住道:“可惜啊,卓仙博在此真是虚耗了光阴。”
“大胆!”卓有功听罢,勃然大怒,只听“啪”的一声,赫连涛的书桌忽然裂开!
“你小子再敢信口胡说,便有如此桌!”卓有功被其言语激怒,竟仙杖一挥,劈开木桌。
赫连涛一怔,心下却极是不服,暗怒道:“不错,不错,正是有如此‘卓’!”
范庠与赫连涛本有些互不顺眼,然今日之事,两人倒因一致对“敌”,颇有同感。
莫羽非见了,只怕闹僵,因低劝赫连涛道:“算了,且忍忍!”
卓有功虽不容人撼其威严,然也知适可而止。他适才所为,既已起到杀鸡儆猴之效,便不再深究。
只听他微微清嗓,道:“这仙术修习,最忌纸上谈兵。方才我已完整演示,想毕诸位已有所领悟,眼下便是尔等演练之机。只是万事不可图快,尤其某些仙术,事关性命,若想一蹴而就,往往得不偿失!比如方才,我乃以自身为范,演化出十个假身,尔等若照搬此举,则多半假身不成,真身亦损!我早便说过,这分身术并非人人会得,还得有点儿天资,光凭悬梁刺股,也难得精髓!莫说你们,便是好些金代弟子,四年下来,对此也就通得一化三、四,稍有不慎,或还‘影淡’‘形缺’,丢下一条胳膊、腿儿的,收不回去。(范庠听到这句,只觉脊背发凉。)所以尔等铁代弟子,既是初学,切莫用自身作靶,只许选用轻巧物事,方练来无碍!”
这时却忽听一少女道:“卓仙博,弟子尚有一问,还望释疑!”
“请讲!”卓有功大声道。
便见那少女起身道:“弟子曾见《百战仙法》之‘寡战篇’有言,说敌众我寡时,当慎用分身之术。其言此术虽可增添威势,却也大削自身内力,敌方一旦识破真身,必先擒之,如此一来,真身被俘,假身无依,便是死路一条!且弟子以为,这分身之法,亦有虚张声势之嫌,用者多是应战不暇或寡不敌众,遂以此强撑壮胆,然对手稍有经验,便可一眼识破,那此法岂不是欲盖弥彰,自暴弱点么?那倒不如巧借情势,隐匿自身,再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好!”
卓有功适才神色傲然,言语不屑,此时一听,不禁微怔,心想这女孩儿看似文秀,不料还能讲些韬略,看来这兰语堂的弟子虽不及兰香堂,偏才倒有几个!
这女孩名叫何青岫,生得白净清丽,骨子里却有些执拗。
卓有功听其所言,也不动声色,末了才笑道:“为师听你滔滔不绝了一阵,却没听清你那‘一问’,到底何问?”
何青岫先还言辞铿锵,一听这话,不觉红了脸,忙道:“便是想问分身术的根本用途!”她本想暗讽卓有功,不料一时急切,竟把问题给忘了。
卓有功倒是块老姜,于此回合中,不急不慢,懒耗唇舌,却始终留神观察,暗寻薄弱,一旦瞅准,便予以还击!——只是这老姜却走错了战场。
何青岫也有些胆气,卓有功不叫她坐,她便站着,也不见半分忸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