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莫羽非等见过小龙阿波,光阴湖的墨腥藻也渐渐少了,这对鸿鹄来讲实为喜事。冬季已过,春色也渐渐吹入这仙院之中了。
这日下午,正是兰语堂的仙药课,午后弟子们便纷纷前往仙医苑。
莫羽非和赫连涛皆已恢复不少,严昉自然问到他两受伤之事,莫羽非因顾念赫连涛,便避重就轻,不提赫连铁,因而严昉只知那慑妖器甚为险恶。
此时他三人用了午膳,便朝仙医苑去,经过尔雅路时,忽见一只狸猫飞奔而来,待其奔近,才见是栗果。只见其口中叼了个枣红物事,一路奔至莫羽非脚边,才将那东西丢下。
他三人定睛一看,原是只小巧螃蟹,其壳上花纹似张笑脸。
“是笑脸蟹!”严昉见了,有些喜欢。
“哟,螃蟹还搭猫车,真是稀罕!”赫连涛不觉谑道。
“找我的?”莫羽非奇道。
栗果点点头,还自喘气。却见那螃蟹动动两眼,似在适应周遭环境,随后又左右横行几步,似看自己腿脚是否灵便,一切正常后,它便凝视着莫羽非,半响,忽细声道:“你就是莫羽非?”
莫羽非点了下头。
笑脸蟹忽然有些战栗,但除了它背上那张笑脸外,却看不出它的任何表情。忽然,它举起右钳,那钳中夹着纸卷。
莫羽非忙俯身取来,展开那小卷一看,却见那油布卷上写着两行奇怪的字符。
“这是什么?蟹族的战书?”赫连涛凑近道。
“你可认得?”莫羽非道。
赫连涛接过一看,只见狭窄的油布上字符密密麻麻,歪歪斜斜,不觉头皮发痒,他便挠挠头道:“写给你的密文,我怎识得?”
“你认不得这字迹?”小蟹疑道。
“呃……”莫羽非有些窘迫,转问道:“那,是谁让你送来的?”
“啊,碧波殿主!”小蟹细声道。
“碧波殿主?”赫连涛奇道。
小蟹忽对栗果道:“快送我回罢,渴死我了!”
“哦,那我先走啰。”栗果忙向莫羽非等俯身致礼,遂叼起小蟹,转身飞奔而去。
莫羽非一怔,却听严昉急道:“还不快走,就要迟了!那文字稍后来解罢!”
三人便往仙医苑赶去,路上差点跟个高大之人撞上,三人不觉停了步,一看竟是卓仙博,不觉心中一凉。
卓仙博便把三人打量了番,遂道:“急着去哪?”
“哦,仙医苑。”赫连涛讪笑道。
“仙医苑?”卓有功眉头一皱,仿佛甚为陌生。“就为了些花花草草,跑这么急?差点撞到我这老骨头!”其实卓有功十分高大壮实。
“卓仙博,还请多多包涵。”严昉歉道。
“你……就是蔺仙教的……”卓有功一副倨傲之情。
“家母正是鸿鹄蔺仙教。”严昉恭敬道。
卓有功点了点头,神色仍有傲然,遂道:“你们不是有课嘛,还不快去!”
莫羽非三人忙便告辞。
“真背运!”赫连涛边跑边说。
“看卓仙博的神色,似是著作遇冷了。”莫羽非笑道。
“听说他的熊嗷车的车轮瘪了一个!”严昉低声道。
莫、涛二人听罢不觉笑了。
三人到仙医苑时,不少弟子早到了,只见众弟子正排队领篮子,篮中有铲子、紫泥、花盆,皆是待会儿需用之物。莫羽非眼见那幽香的兰蕙已不见,那地却划作两块,大的一块种上了一种梅青色带翅小草,小的则是一种长叶植物,像是萝卜叶。
“嘿,那长翅的有趣,摘下来难道会飞?”赫连涛想着,却碍于那禁止触摸的木牌,不敢乱碰。
“各位弟子,拿了篮子后,请随我来,今日是要识别七情参。”殷姑自己提了个大竹篮道。
“眼看这带翅的有趣,却偏要学那个!”赫连涛不满道。
他话音未落,却见殷姑蹲下来,抓起一株参叶,拿铲绕根部挖开,再用手一提,便见一土色根块猛然露出,那根块是个小儿模样,它见众人看着它,便想躲起来,便听殷姑道:“好孩子,别怕,咱们擦擦干净!”那孩子却呜呜哭着,踢着腿,很不驯服。
“妈呀,什么七情参?是个哭闹鬼罢!”赫连涛抓着脑袋道。
“这是奶娘的事儿啊,怎叫我们来做?”金宝不屑道。
“这年头,有些奶娘的酬劳比仙院刚毕业的弟子还厉害哩!”左机玩着铲子道。
赫连涛忽见范庠正蹲在地上,和几个女弟子挤在一块儿,细看殷姑如何拔参哄娃,不觉笑道:“看来我家香香是有志在此啊!”
莫羽非不觉一笑,知他又在嘲弄范庠。
严昉却跟个督查似的,在殷姑周围转了一圈,又负着手,走来论道:“我看这参有点儿像凡尘的何首乌。”
莫羽非一听,心道:“何首乌?是何模样?”因问:“也像个婴儿?”
“唔,听说有些首乌的根块颇像人形。”严昉笑道。
殷姑忙了会儿,已满头是汗,忽抬头对等在旁的弟子们大声道:“你们对这‘泥娃’要小心些,拔出后,可别让它沾地!若是——”她一语未了,那泥洼却“哇”地大哭起来,殷姑忙将其放入盆中,低声抚慰道:“哦,好孩儿,不哭啊。”
不少男弟子一见要如此哄护,不觉红了脸,心想这可难办。
却见殷姑细心安置了那七情参,便擦着额上的汗笑道:“诸位记住,一旦拔出,就别再让它落地,否则它便会没入土中,逃个没影儿!”
“嘿,还想逃?我便抓紧它那叶子,把它朝瓦盆里一掼,然后——‘咔’——施个凝固术,它便乖乖降了!”赫连涛痛快道。
“只怕没难么容易!”莫羽非笑道。
“殷姑,这七情参要养到什么地步才算成熟啊?”白芩婉急道。
殷姑听了便笑道:“这参呢,越久越好,听说鸿鹄最古老的一株呀,已有七百年之久,乃是仙院建立之初,第一代弟子所种。”
“保留至今?那却是何模样?”白芩婉惊道。
“定是长得像个太岁了!”左机大嘴巴一开一合道。
“是啊,用见性眼观察,便可见其根须极其繁茂,脸却皱巴巴的,眼睛呢,早缩成了一道缝儿,几乎见不着了。”殷姑笑道。
“那颗古参在哪?也在仙医苑么?”金宝极想一睹为快。
“不,那是弟子赠送仙院之礼,乃陈列在赤凤殿的展厅内,由鸿鹄历代仙医长负责照料。”殷姑掸了掸衣裙上的土,说道。
“嗯,弟子亲手培植了七情参,再回赠给仙院,这个意思好!”白芩婉笑道。
“呵,我们若都拿这个赠给母校,鸿鹄怎么收得了这许多?”赫连涛打趣道。
“鸿鹄倒是乐意得很哪,你可知道这仙医苑每年用掉多少七情参!且这参十分难种,不少弟子还未毕业,手里的参却枯了。”殷姑摇头道。
赫连涛适才还全不在意,此时一听,便盯着瓦盆中已安顿好的两株,心道:“我倒要试试这小毛崽子有多难养!”
便听殷姑道:“你等今日任务,便是将其拔出并移于花盆内。挖土时,小心些,莫要伤了它们,拔出后,得把它们身上的黑泥擦了,它们会很舒服,不过,千万别伤到其皮肤,否则会哭个不休!擦完便可放入盆中,再用紫泥给它们铺上。”
“好叻!”范庠答应着,一溜身便窜到一株七情参旁,取了挂在上面的苗牌子,一副喜滋滋的样子。那一株长得稍高些,他早就相中了。
赫连涛斜睨了范庠一眼,摇摇头,他自己则漫不经心地选了一株长得结实的,取了苗牌子。莫羽非和严昉见那植株大同小异,便就近找了株,随手取了牌子。
那七情参虽是植物,却活蹦乱跳,蛮力颇大,故众弟子也不敢怠慢。莫羽非正小心挖土,却忽听赫连涛惊呼一声,侧头看时,只见他那“泥娃”竟已伸出一只拳头。赫连涛心觉有趣,又是一铲下去,却听“噗”的一声,那泥娃竟喷出一口土来,随即便啼哭起来。
“呵,这小子,跟我儿时差不多!”赫连涛笑道。
莫羽非忙又挖自己那株。他加快速度,那“泥娃”却全无声响。再看严昉那个,也嗷嗷乱哭,他心中一沉,害怕了几秒,忽然猛然使力,将其从土里拔了出来。
定睛一看,那家伙原来正自酣睡,胸脯还一起一伏的。
“好个懒虫!”莫羽非却笑了。
“这七情参可得带回去观察,你们仔细些,若是哭闹不止,你们晚上也就别想休息了。”殷姑忽提醒道。
“什么?还要带回去?看来这东西要成我克星了!”赫连涛不觉摇头。
“诶,赫连师弟,你也别尽往坏处想,你若养得好,这小东西或许还对你笑呢!”严昉乐道。
“我还要它管我叫爹呢!”赫连涛也笑了起来。
正说笑时,却忽见一白色身影从里间中堂大步走出,莫羽非只觉一道目光寒射而下,不觉抬头一看。
两人目光相遇,便如兵刃相接,莫羽非只觉心中一震。
那少年便是白世龙。
莫羽非见他左颧有些淤青,脸上亦有几道伤痕,神色极为冰冷。
兰语堂的几个弟子,本还嘻嘻哈哈跟那“泥娃”纠缠不清,忽见了白世龙那目光,不觉止了笑声。
白世龙却“哼”了一声,旋即拂袖而去。
莫羽非不觉纳闷,心想谁敢对白世龙动手呢?
白芩婉却背过脸去,佯作不见,只管摆弄手中的七情参。
赫连涛却悄问白芩婉:“你哥怎么了?”
“不知道!”白芩婉冷道。
“骗人!”赫连涛不信。
“管你什么事?”白芩婉话音未落,却忽见泥娃抱住了她的手要咬,她一惊之下,手已松开!——幸而赫连涛眼疾手快,这才一把接住掉落的泥娃。
“莫要伤害小生命。”赫连涛托着哭闹的泥娃,笑道。
“不用你来训我!”白芩婉夺过泥娃,忙好言劝慰那小东西。她适才动怒便失手弄疼了泥娃,此时再无心与赫连涛拌嘴。
他俩说时,莫羽非却听近旁议论道:“……那丑怪可不是好惹的,”“可是有人挫挫他的性子也好呀!”“据说掌院仙博还护着那丑怪呢……”
莫羽非终于将七情参放入了盆中,大约知道了是个什么“丑怪”打伤了白世龙,但却不知那“丑怪”是谁。严昉也似听出一二,但两人却都闭口不说,以免惹上是非。
光阴湖的教训他们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