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莫羽非跟着伞母绕梯而下,不多时,便到了底舱门前。只见其间光线晦暗,却隐隐透着红光,莫羽非一想青花伞父竟在此干活,不觉心中难过。舱门有些低矮,莫羽非略微屈身,方才进去。
那漆面地板早已剥落,走在上面,“吱嘎”作响,四壁也因煤烟熏灼,焦黑不堪。莫羽非便见青花伞父正盘腿坐在红亮的火炉前,催动仙气,使那墨黑的煤块熊熊燃烧。伞父身旁的煤块堆积如山,其身后不远处,有床旧褥子,褥子近墙那端还放了个枕头,枕上留有深深的凹印,莫羽非见了,便觉一酸,却听伞母道:“你伞父忙碌,有空便在那儿小歇。”
“伞母,这船上怎不多些人手?”莫羽非急道。
“伞神之船需由伞神亲自推动,外人可取代不了。”伞母苦笑道。
“那其他伞神呢,可都来此帮忙?”
“人人各司其职,哪得空闲?”伞母一笑。
“他们此时不是在那高谈阔论么?怎不得闲?”莫羽非不觉有气。
“那是他们的聚会时刻,算不得空闲。”
莫羽非不觉有些心冷。
“罢了,羽非,别管那些,只是这里不比顶层舒服,实在委屈你了。”青花伞母眼神微黯。
“伞母放心,我倒无妨,只是伞父终日这样劳作,也太伤身了!”莫羽非忧道。
此时炉中火势正旺,约可维持两个时辰,青花伞父这才聚拢仙气,站起身来。
“你来啦。”青花伞父一脸倦意,却朝莫羽非笑着。
“伞父!”莫羽非忽眼中一酸。
“你最近在仙院用功么?”伞父一面捶肩,一面问道。
“嗯。”莫羽非点点头,又见伞母拉过伞父,让他坐了,给他揉肩。火光映红了他们的半边身影,不甚清晰,却凝重而温暖,莫羽非看着,感到眼眶微润。
“只要你一切顺当,我和你伞父便无他求了。”伞母微笑道。
“羽非知道。”莫羽非说时,心下却惶然:“伞父母若知我擅闯龙殿,又被罚光阴湖,不知要怎么失望呢!”
正想时,却听得有人远远叫道:“青花二神,快请上来!”依稀是春桃伞母的声音。
“知道啦,就来!”青花伞母扬声应道。
“听说今日有客造访?”青花伞父奇道。
“嗯,是赫连涛的父亲赫连铁,刑部的快捕!”青花伞母道。
“哦。”青花伞父点点头。
“你还不知那几位伞神正盼着呢,尤其那追风伞父,今日可是卯足了力气,要厚待贵客,咱们这便去罢。”青花伞母急道。
“慌甚么,贵客总会迟些。”青花伞父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仍觉腿酸。
“快些,咱们迟了可不好。”青花伞母整整衣衫,忽道:“对了,今日大家一聚,你也莫多喝!”
“少啰嗦,我不去也罢!”青花伞父烦躁道。
“走罢,我的儿。”青花伞母拉起莫羽非便往外走。
三人赶到顶层时,已是仙乐飘飘,菜香四溢了。
追风伞父估摸着贵客将至,便为每道凉菜添上了点睛之笔,故此时香气萦绕,令人陶醉。
莫羽非举目一望,却不见贵客。
“啊,青花伞父,今日可是辛苦你了。”追风伞父隔桌笑道。
青花伞父笑着点头,心却想:“我哪日不是这般烧煤行船!”
“咦,怎还不见客人?”青花伞母奇道。
“人家堂堂仙令史,自是公务缠身,哪能说到便到?再等等无妨!”追风伞父对着众人大声道。
“咳,也不知我爹怎么的,早该到的,竟还没来!”赫连涛拉过莫羽非,塞了个火晶瓜给他。
青花伞父只觉腹中空空,一看桌上沙漏,竟过午时,不觉来气。正此时,却听脚步声响,金瑶、追风忙起身迎去。
转眼,便迎来三人。
只见居中那人,约莫五十上下,身着紫红暗花皂衣,手持一银铁器物,身形不高,眼神却十分犀利。追风伞父对其满面堆笑,那人却只淡淡一笑,莫羽非脑中忽闪过两种动物——狐狸和鹰隼,不觉背上一冷。再看旁边两人,伴其左右,皆着灰色劲装,神情冷漠,一看便知是其属下。
“我爹总算到了。”赫连涛暗叹。
一行人且说且近,莫羽非便听追风伞父笑道:“今日我等伞神备得一席薄馔,还请赫连大人笑享。”
“众伞神也太客气了。”赫连铁笑着,与伞神们互谦了一回,方才入座。
追风伞神见众人齐聚,便用仙杖敲了敲手边的紫砂壶,那茶壶便即起身,自行奉茶去了。众人饮了清茶,便听金瑶伞母笑道:“赫连大人也实在操劳,今日适逢休假,却还突接任务,赶赴怒鸣岛,此时也该放松些,好解烦劳。”
赫连铁微一清嗓,遂道:“我既任仙捕一职,枕戈旦待,临危受命便是常事。只是今日迟了,还请诸伞神见谅。”
“诶,仙捕捉妖斩邪,乃是第一要紧事,我等多等片刻何妨?”追风伞父忙道。
“刚听大人说,那尖甲女妖去了怒鸣岛?”春桃伞父忽道。
“不错!”赫连铁点了点头。
“那岛上可有死伤?”
“眼下还没有。”
“那妖可还在岛上?”春桃伞母心惊道。
“今早查过了,并不见其踪迹。”赫连铁微微皱眉。
“那却是如何发现的?”追风伞母奇道。
“今晨天未亮,便有岛民来报,说了些近来的怪事。”
“是何怪事?”青花伞母急道。
“那岛民有片瓜地,说是夜里听得瓜棚中响动,便起身查看。隔着棚子,却见到一女子身影。他心疑是个偷瓜贼,但一想这瓜贼竟能避开他的虎斑犬,必有些本事,便暗中观察。奇怪的是,那女子只是徘徊,却不俯身偷瓜;且其离去时,那虎斑犬也只服帖不闹。后来几日,他闻声响,便又察看,谁知那女子竟发现了他。他心下惶急,不料那女子却主动走了来,还赞其种瓜手艺。那女子自称附近果精,因见其火晶瓜鲜红可爱,故流连于此。那岛民见其柔媚动人,还赞他种瓜手艺,便满心欢喜,摘了瓜给那女子。”
“果精?骗瓜倒还风雅!”春桃伞父冷笑道。
“这女子只怕不善……”追风伞父说着,又令紫砂壶替赫连铁斟茶。
赫连铁饮了茶,又道:“问题却在这瓜上。”话音未落,其目光却投向了莫羽非。
众人一见,不觉诧异。
原来莫羽非桌前便放着个火晶瓜,恰是赫连涛方才给的。
莫羽非一窘,便拿眼质问赫连涛。
“我是果盘里拿的呀!”赫连涛急道。
“这可凑巧了!”白芩婉笑道。
追风伞父却有些不自在,心想自己苦心备了一桌酒菜,却在这瓜果上有了不足。
“且先拿来,我看看。”赫连铁忽道。
那火晶瓜便被传了过来。
赫连铁端详了一阵,只说:“这个无异。”
众人不觉松了口气。
“那大人今早所见的,却是何样?”青花伞母忙问。
赫连铁吃了口茶,不觉冷笑:“那瓜上留有三道细长的甲印!”
“说不定是猫儿的爪印呢。”追风伞母有些怯意,便自宽慰道。
“你那些妇人之见,趁早收了!”追风伞父不快道。
赫连铁见其心疑,便道:“若是棚外瓜果,被动物抓了啃了,也是平常,但那棚中之物,倒是护得牢实。还有,那瓜农今早来报时,说他一棚瓜果,皆有甲印,但我去后一查,却见其瓜果,个个完好,并无痕印。我忽想那女子既自称果精,必是有些手段,于是便启用见性眼细查;这一查,乃是聚全身仙气于两眼,果然便见紫色甲痕!——还根根分明。我一想前时那些离奇案子,皆有消失的甲印,便又细问瓜主,那女子到底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