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月中,铁代弟子共有仙气、仙术、灵禽语和仙术史等四门课程,然几日以来,仙术课却皆被仙气课取代,只因负责教授仙术的卓仙博还未归来。
莫羽非为保自己不会走漏电功,几日之中,均心无旁骛,一得空闲,便找了僻静处潜心练气,不仅勤练沈仙博所传心诀,更将叶仙教所授的抱树法和凝神驻心法演练了无数遍。
其他弟子亦各有忙碌。金宝因对那“有情简”耿耿于怀,便另辟蹊径,学了招“冷冻术”,后便找叶仙教要回了竹简,遂将之强行冻结了。左机个头虽小,却一心想着如何驾驭飞天马,他虽连飞马的身子都还未碰过,却已私下画了许多飞马的图样,以作赏玩。范庠因那日汤浴之事,便不再轻易沾染异香之物,然于醒神补脑之事,却不怠慢,每日仍暗从家乡所带的奇草异花中,选些清淡的嚼服。赫连涛闲时便去那“斑斓食社”,在那儿广结朋友,日子倒也惬意。
莫羽非自知电体元难以驾驭,故比其他弟子更为专心练气。然这几日中,他心中还萦绕一事,那便是五日后须到光阴湖点卯,开始运送黑藻。五日时光,真是转瞬即逝!依那日绿珠仙导所言,他须在今日亥时,赶到光阴湖。
这日早间的灵禽语课上,依然是全堂啁啾啼鸣,但蔺仙教要求极严,故啼鸣之声也还有序。蔺仙教却因那日龙语之事,便始终对莫羽非冷眼相待,似是遇上宿敌的神色。莫羽非起初还不在意,然屡遭其怒目横对后,便对灵禽语失了兴趣。他虽在堂中跟读敷衍,心神却早已游离堂外,只想着晚上运藻之事。
对于运藻,他心绪很是复杂。他最怕旁人知道此事,因为被罚光阴湖的皆是不才之人,且那湖水腥臭,夜间更是阴森可怖,他也是心有惶悚,但自从那日听得湖中怪声后,便疑窦在心,总想将其弄个水落石出。一时他又想起那日在仙医苑偶然入画,在光阴湖畔看到的那枚闪烁月牙,却至今不知其是梦是真。此时他看着蔺仙教手挥仙杖,一板一眼地说着黄鹂语,心想她若肯教龙语便好了。
终于待到晚间,莫羽非略整了整衣裳,便要前往光阴湖。赫连涛因惧怕腥臭之味,故未提出相送,然心中又着实过意不去,便不住地许诺要从斑斓食社给莫羽非带回各色美味儿;范庠因与莫羽非同寝舍,自然便知道了此事;他虽对此心有忌惮,然还是嘱咐莫羽非多备手套、面罩,以免污水脏手、腥臭熏鼻。严昉因心怀好奇,本想和莫羽非同去,然其父得知后,却坚决不许,严昉也只好作罢。其余弟子对此却并不知晓。
莫羽非趁着夜色出了静怡仙园,一路上心怀忐忑,一想到要在阴冷的光阴湖畔遇见绿珠仙导,他便脊背发凉。
“喂,老弟,我还是送你一程罢!”
莫羽非回头一看,见是赫连涛,不觉心头一暖。
“你便陪我到底吧!”莫羽非见他跑来,便笑道。
“呃,我今晚吃得过了,若闻了那腥臭,定要吐你一身!”赫连涛说罢,便嗝了一声。
莫羽非不觉皱眉一笑。
两人随后却不多话,只并肩而行。
其实赫连涛如此相送,莫羽非已是大为感激,只是受罚在即,实是无心笑言。赫连涛却因越走越冷,便心中惶恐,只觉四周似有腥气弥漫,哪还有心说笑?
两人正自闷走,却忽见道旁闪出一人,赫连涛不觉惊呼一声,却听那人笑道:“莫惊,是我!”一听声音,原是严昉。
“咦,你怎在这儿?”赫连涛忙问。
“小点儿声!”严昉看了看四周,遂低声道:“我也想去看看!”
“你不怕令尊知道了?”莫羽非惊道。
“咳,家父也不大多问。”严昉笑道。其实他一向颇有主张,其母又多宠爱,故他便常自行其是。
“哦,那正好,多个人壮胆!”赫连涛一把拉过严昉,笑道。
三人便一同往那光阴湖去。
“我听家父所讲,鸿鹄以前并无黑藻之患哪!也不知是何物使其如此疯长?”严昉忽奇道。
“哎,严兄,你还有心想这些个,你若闻到那腥臭,怕是跑还来不及呢!”赫连涛叹道。
“是么?那莫师弟还得运那黑藻呢。”严昉言下之意,便说自己定能忍受。
“咳,莫师弟是背运了呀!不过他还是带了面罩、手套的。”赫连涛道。
莫羽非透过树林,遥见有道莹莹白光,心中不免一阵发紧,道:“今晚并无月色,那光亮却从哪来?”
赫连涛也心觉奇怪,不觉放慢了脚步。
“像是点了什么光环,否则湖面岂不太暗?”严昉想了想道。
这晚月隐云后,冷风四起,三人走出林后,果见湖上悬着一圈白色光环,将湖面照得泛起白光。
“那是月光环,不似荧光环那么晃眼,”严昉肯定道,“——那小岛果然像个勺子。”他举目眺望道。
“绿珠仙导应该已到湖边了,”莫羽非低声道,“你两还是回罢,别被她发现了!今晚多谢二位相伴于此!”
“她来了么?”赫连涛故意紧张道,其实他并不怎么惧怕绿珠仙导,只是渐觉腥气袭来。
“嗯,有种淤泥混生鱼的味儿!”一阵风来,严昉也禁不住皱眉。
“知道了罢!”赫连涛捂着口鼻道。
忽然,湖边闪现了一道绿光。
“快走!”莫羽非催促两人道。
“那,那你用好面罩、手套!”赫连涛捂着嘴,闷声闷气道。
“知道了,快回罢!”莫羽非忽觉眼中一酸,他不禁想起那夜黑电妖来袭时,母亲给了他金屏甲,让他护好全身。他突然很想母亲。他转身迈步而去,心中一阵酸楚。
********
光阴湖畔,冷风凄凄,绿珠仙导衣袂拂动,脸色却比往日更为苍白。
“你能按时到此,很好!”绿珠仙导看了看手中的小沙漏道。
莫羽非只觉腥臭扑鼻,却心怪绿珠仙导为何面目冰冷,对此毫无反应。原来这绿珠仙导已仙至青品,对外界的声色干扰亦颇有抵挡,故这湖中气味对她而言,只是寻常。
“这是面罩和手套,带上后,便同他们一道干活!”绿珠仙导指道。
莫羽非一看,便见两名弟子从舟中走下,上了岸。
“记住,你的任务便是倾倒黑藻,但却不可登舟,更不能潜入湖中!”绿珠仙导说罢,不觉冷冷一笑,“料你也不会跳入湖中!”
莫羽非一言不发,只接过那银白手套、面罩,便即戴上。
“这回只是初罚,你若再违校诫,下次绝不会轻饶!”绿珠仙导狠瞪了莫羽非一眼,方才消失。
莫羽非便见那两个弟子推着运藻车走来。
“嘿,兄弟,你哪堂的?”那瘦小精悍的弟子问道。只因适才绿珠仙导告之添个人手,这弟子便以为莫羽非也是铜代弟子。
莫羽非迟疑了下,心想来此可不光彩,便不愿说出兰语堂来,因说:“在下只是新来的。”
那弟子走近后,一看莫羽非,夜色中,只见其双瞳炯炯,微有绿光,不觉暗奇,心道:“我铜代之中,何来此人?”原来被罚至此的铜代弟子,皆是年末仙考最后几名,故互相熟知,因觉莫羽非很是面生。原按鸿鹄规矩,今夜便该铜代当值,然莫羽非因仙力初浅,故被安在此列。
“在下初来此地,还请师兄指教!”莫羽非见对方颇为疑惑,便说道。
“难道你是铁代弟子?”那弟子奇道。
莫羽非点了点头。
“咦,怪哉!这不才开学么,你怎就被罚到这儿来了?”
“我因违反院规,所以……”莫羽非窘道。
两个铜代弟子不觉相觑一惊,心想这新弟子看似温文,怎会受此重罚?然两人当即却又释然,心道既然来此,便是同道中人,那瘦小弟子便笑道:“在下石星,你呢?”
莫羽非便说了名字。
“这是我师哥,鲁朋来!”石星指着身旁那人道。
鲁朋来点了点头,莫羽非见其身段甚高,却有些腼腆。
“对了,你有逍遥丹么?”石星笑问道。
莫羽非微微一怔,却摇了摇头。
“哎,莫师弟初来,怎会准备这些?”鲁朋来叹道。
“咳,那你怎熬得过今夜?这光阴湖的活计可不是人干的!你要碰了那黑藻,怕是要做一宿的噩梦!”石星叉腰道。
然就在这说话间,莫羽非又听到了那沙哑的声音。
“哦,那便是打捞上来的黑藻!”石星见莫羽非眉尖紧蹙,不住地看那车中之物,便说道。
“你们没听到那声音么?”莫羽非疑道。
石星看了看身后的车子,回头道:“那黑藻是会‘噗突’地冒泡,就像会说话般,没什么稀奇!”
“……我在光阴湖中……来看看我……”那声音道。
“可它在说话啊!”莫羽非忍不住道。
石星和鲁朋来不觉一怔,“莫师弟,你别太担心了,这黑藻虽臭,却也无甚危险。”鲁朋来安慰道。
“……来……看看我……”那声音还在挣扎。
“你们真没听到说话声?”莫羽非更觉奇了。
石星和鲁朋来不觉脊背一凉,他们不知此刻到底是莫羽非太过惊惶,还是这周围真有异物?
“石师弟,你可还有逍遥丹?”鲁朋来低声道。
“我?”石星一惊,“怎么?还,还有一颗。”
“要不,你给莫师弟,让他压压惊?”鲁朋来小心道。
“不必了,石师兄,你留着吧。”莫羽非看出石星有些为难。
“咳,其实这光阴湖,说是可怖,但多来几日,也,也就习惯了。”石星说时,心中却有些发怵。
莫羽非略点点头,道:“两位师兄,我倒要请教怎样运送黑藻?”
“哦,这个容易,你只需推车在岸边候着,我们打捞的黑藻满筐后,便会划至岸边,将其倒入车中,你再将其运往南边的蓄藻池倒掉便可。”石星道。
“但那黑藻极不安分,倒入车后,或许还会爬出来!”鲁朋来皱眉道。
莫羽非不觉一惊。
原来这黑藻极其不愿离水,故总与打捞之人纠缠不休,有时甚至还将舟子掀翻。故打捞者多两三人携手而为,一旦捞起,便迅速将其放入筐中,并立施冷冻术或捆缚术。但这被罚弟子却因仙力不济,故很难将黑藻完全制服,以致黑藻倒入车后,还多有解冻或逃脱之机。
“哎,你也莫怕!它若挣扎,你便再施冷冻术便了!”石星笑道。
“冷冻术?却是怎生施法?”莫羽非忙问。
“他们铁代弟子还没学那招罢?”鲁朋来提醒石星道。
“那就用——‘捆缚术’!”石星想了想道。
“捆缚术?”莫羽非又是一愣。
“这也不知?”石星惊道。
“我们还没开始仙术课呢。”莫羽非忙解释道。
“那你怎能对付黑藻?”石星惊得跳脚道。
“绿珠仙导也太为难你了!”鲁朋来摇头道。
“来,来,我教你!”石星忽摆开架势道。
“石师弟,你上学年的仙术还没过哩。”鲁朋来不觉笑道。
“呀,捆缚术总还会的嘛!”石星脸红道。
于是石、鲁二人便你一言,我一句,勉强把捆缚术的招式说给莫羽非听了,旋即又从车中解冻了几条黑藻,拿与莫羽非演练。
那抛在地上的黑藻便即散开,一面挣扎交缠,一面还断断续续发出低哑的声音,那泥地一时便染上恶绿的腥水。
莫羽非因有面罩,便不闻气味,然见此情景,也是一阵恶心。可石、鲁二人在旁,他便不愿示弱,只强令自己看着黑藻,施起了捆缚术。然这仙术听来容易,用来却颇有诀窍,故他刚一出招,地上的黑藻便溜脱绳子,散落一地。
“速度要快!”石星在旁叫道。
莫羽非又试了几次,却总有黑藻滑落。
“捆紧些!”鲁朋来道。
莫羽非心想要诀,又猛然出招,却听“噗”的一声,地上黑藻竟都断作两截!
“断掉的黑藻还会挣扎!”石星急道。
“再试试!”鲁朋来也道。
莫羽非便又施法再练。
“哎,我得吃颗逍遥丹了。”石星看着满地黑藻,悄声对鲁朋来道。说罢,便取出一粒放入口中。
莫羽非又自练习了数遍,石星却渐觉飘然起来,便在一旁哼着小曲儿翩然起舞。
又过了阵,莫羽非已练得浑身发热。
“实在对不住两位,久等了!”莫羽非总算初有所成。
“咳,没事儿,你且练着!”石星舞了个圈儿,笑道。
“我看莫师弟也练得差不多了,我们接着干活罢。”鲁朋来道。
“好,我负责打捞,你便与莫师弟一道运送!”石星笑道。
“你一个人成么?”鲁朋来担心道。
“放心交给我罢!”石星借着逍遥丹的仙劲道。说罢,便走到岸边跳上小舟,独自划走了。
“不成,他现是被那逍遥丹迷惑了,若是有甚闪失,我们可都脱不了干系!”鲁朋来道。
“那你有何法子?”莫羽非见石星已离岸数丈了。
“你往南边,那光亮处便是蓄藻池,我还是上船瞧瞧。”鲁朋来道。
“嗯,你去罢。”莫羽非看着一车冷冻乏力的黑藻,心中却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