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翡来时,披了件银灰大氅,清湛剑仍不离身。
这日他打猎乏了,故天一黑,便睡了。不料刚才却被姜嬷嬷叫醒,此刻还有些困意。虽说如此,清湛剑却冷光逼人,时刻警惕,因为冰莲岛上时有野狼出没。
“他越来越像他父亲了。”牧紫看着他,爱怜地想。
还有几日,他才满十六,不过已长得修长结实,那是岛上长年习武的结果。他肤色如麦,整个面庞日显俊朗之气。他以前似乎并未留意自己的容貌,只是近来村中少女见到他,总爱娇羞浅笑,他心中才微起涟漪。他目光清澈,颇有些渺远深邃之意,仿佛冰莲岛的碧湖映入了眸中。
此刻,他眼中却有一丝惶惑。
“娘,你这是怎么了?”
“翡,娘方才得了消息,今夜恐有变故,你和姜嬷嬷需得一避!这是‘金屏甲’,来,你们快穿上!”牧紫一面说,一面便递来了那护身甲衣。
牧翡从未见过如此金光灿然的服饰,他虽极为好奇,无奈眼下形势急迫,便只问道:“娘,是何变故?我们为何要躲?”
“哎,此事情急,你勿再多问,依娘之言照办便是!”
“娘,你若不走,孩儿自然不走!”牧翡干脆道。
“今夜之事,岂是儿戏?多耽一时,便多一分性命之忧,你还要让我如此操心?”牧紫不禁有气道。
“娘,孩儿哪是要让你操心?若是有性命之忧,我就更不能舍下你不管了!娘,只要有我在,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牧紫一听,不禁心中骤软,不觉含泪叹了口气。
“夫人,您就看在少主这份孝心上,赶快带他离开罢!老朽倒要留下来看看,谁敢来这儿撒野!”姜嬷嬷说时,自是铁骨铮铮。
“姜嬷嬷,你不走么?”牧翡不禁奇道。
“咳,不走,不走,你叫我一个老婆子大半夜多奔西跑,怎么吃得消!”其实姜嬷嬷是怕他担心,故才如此。
牧翡听罢,心想她一年迈之人尚且不惧,自己又有何可惧?
然他却不知姜嬷嬷身怀仙力,绝非寻常老妪!这也难怪,他离开青轩城时,尚在襁褓之中,对于仙城之奇,自是没有印象。尔后牧紫迁居于此,心想牧翡既然不具仙体元,索性便让他做个凡人,平淡一生,倒也安稳,因此便从未告诉他仙城之事。
眼下牧紫见姜嬷嬷执意不走,便严肃道:“姜嬷嬷,我且问你,当初景顺王(即淳于载良)让你跟着我,你可曾答应他,一旦随了我,便要一切听我吩咐,不得违逆?”
姜嬷嬷微微一怔,却道:“不错,确有此事。”
“那好,姜嬷嬷,我从前并未为难过你,然今日你却须得答应我一件事,你可做得到?”
姜嬷嬷不禁叹了口气,道:“夫人,您说罢。”
“我要你立刻带牧翡从暗道离开!”牧紫说时,十分果决。
“不,娘,我是不会走的!”牧紫话音未落,牧翡便急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牧紫二话不说,却已闪至牧翡身旁,伸手便点了他的魄户穴。
“娘,你?”牧翡被这一点,立时动弹不得。
“翡儿,今日这来者绝非寻常之人,功力均不在我和你姜嬷嬷之下,你连我这一招都躲避不了,又如何应敌?”牧紫不禁忧道。
“娘,那是因我对你没有设防!”牧翡顿觉大为委屈。
“哼,真正临敌时,对手岂会叫你防备?你若不备,那便只能怨你自己了!”牧紫不觉声色俱厉道。
牧翡听罢,实是无言以对,却又听母亲问道:“你一个大男儿,还要等姜嬷嬷来给你更衣吗?”
“啊?”牧翡不觉一惊,然他被点了穴,身不能动,不觉大是尴尬。于是忙央牧紫解其穴道。
“那你便乖乖穿上这甲衣!”牧紫命道。
牧翡只好点头。
于是牧紫便解了他的穴道。
“娘,那来者何人?”牧翡接过那金屏甲,一面笨手笨脚地穿着,一面问。
“休要多问!”牧紫绝口不提对手之名,便是不愿牧翡卷入旧怨之中。说罢,她又转身去取另一叠物事。
“还有面具和手套,和那衣服原是一套,也都戴上,多层保护,终是好些。”她心下却想,这么多年了,那些修仙者的招数只怕愈发诡谲多变了,也不知这金屏甲是否管用。
“娘,你的金屏甲呢?”牧翡忽问。
“我用不着那些。”牧紫怕牧翡担心,便淡淡道。
牧翡却不等母亲说完,便取下面具递了过去。
牧紫忽觉鼻中一酸,却忍泪催促道:“姜嬷嬷,你还不带他走!”
姜嬷嬷便忙劝道:“少主你快好生戴上,夫人她中有数,你不必担忧。”说时,便一面帮牧翡把面具重新戴上,一面拉他往后院去了。
牧紫听他们脚步声远,心想今日一别,更不知何日再见,不觉落下泪来。
牧翡回头间,见母亲凄然拭泪,不觉心头难过。忽然间,他竟使了招“缩骨术”,便听“咔嗒”一声,他竟手臂骤缩,挣脱了姜嬷嬷,又折转回来。
牧紫听得脚步声,不禁回头一看,只见牧翡飞奔而来,她不禁含泪颤声道:“翡儿!”说罢,便抱着牧翡哭了起来。姜嬷嬷见他母子情深,也是感伤落泪。
牧翡从未见母亲如此伤心,心疼之余不免愤慨起来,心道:“这对手到底何人?竟要将我娘逼到如此境地!”于是轻抚着母亲的肩膀道:“娘,你别怕,孩儿定当尽力护您!”牧翡如此一说,倒非全然感情用事,其实单就武功而言,他已不逊母亲,只他不知武功之外,竟还有仙术!而这两者悬殊,却是云壤之别了。
牧紫听他一说,不禁抬起头来,哽咽道:“孩儿,有些事你还不知!”她忽有些后悔曾对牧翡隐瞒了仙城之事,然此时后悔也是无益,于是道:“来,你闭上眼,娘带你去个地方。”
“闭眼?”牧翡一惊。
“对,快,闭上眼,别出声!”牧紫嘱咐道。
牧翡虽疑,却依言闭了眼。
“姜嬷嬷,你也随我们一起!”牧紫立时转身吩咐道。
姜嬷嬷点了点头。
便见牧紫忽然掌间运气,随即一声“穿云蔽日!”,北面的墙壁顿时洞开,牧翡不敢睁眼,只觉自己右腕被扣,脚下一轻,背后气浪一推,自己便腾身往前飞去!
他奇心大起,直想睁眼,但忽觉右腕一紧,显是母亲用力一扼,以提醒他不要睁眼,他只好忍住了。
姜嬷嬷见他母子二人飞身穿过了墙洞,便忙提气追赶。
牧翡听得耳畔“呼呼”风响,两袖之间亦灌满冷风,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惶惑,然顷刻间,却觉风势缓了下来,随即便觉双脚触地。
“睁眼吧。”牧紫放开他的手,轻声道。
牧翡睁眼一看,竟发现自己正站在后院最偏僻的那间房内,不觉心叹这破壁之法果然迅捷。
“娘,这是什么功夫?”他虽带着面具,却难掩眼中惊羡。
“这叫穿墙术,这不是寻常武功,而是……仙术。”牧紫迟疑道。
“仙术?!”牧翡不觉大为错愕。
牧紫略点了点头,脸上却有忧戚之色。
牧翡脑中不禁飞快地闪过一些神奇景象,自然都是源于他所听过的远古神话。他心中大奇,忽问:“娘,那你为何不传我仙术?”
“我何曾不想!可,可你……”牧紫一直以来,便担心牧翡问及此事,且这始末,也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夫人,少主,事不宜迟,这事以后再说罢。”姜嬷嬷在旁急道。
牧紫点点头,便伸手朝着地上一指,只听“咔”的一声,地上的方形石块竟隐去不见,只豁然显出一个黑幽幽的大方洞来。
“这是暗道,你跟着姜嬷嬷下去,这暗道可通往三处,等到了分岔处,你们就选左边那条,出去后便是盖竹山,那里幽僻,故不易被人发现。”牧紫说罢,忽想起一物,忙从衣袖中取了出来,拉起牧翡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道:“这是你爹留给你的护身符,可要收好了!”
牧翡一看,原是枚玉坠,只见其莹润剔透,精巧异常,不觉道:“是赤羽雀!”
牧紫点点头,又对姜嬷嬷使了个眼色。
“走罢!”姜嬷嬷会意,一把抓住牧翡便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