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郎逸虽心有所动,便想应其请求,授其龙语,然一想掌院仙博的嘱咐,又不免犹豫。因玉玄子曾说,莫羽非天资独特,潜力非凡,然此事利弊同存,绝不可轻易对待!
若教导得法,指引得当,这弟子或可成为仙界翘楚,然稍有不慎,却可能南辕北辙,最终应了外间流言。除此之外,蔺仙教也早有告诫,让他郎逸远离龙语,以免惹火烧身,只是他天性痴迷语言,尤其是那奇诡文字,更是别具吸引,他一见那奇文异符,便如饕餮见了盛宴,实难抗拒!此时他二人正是痴心一片问语言,奈何语言之外有风云。
然郎逸毕竟一介仙教,比不得弟子天真,因想了想道:“我郎逸当初选择灵禽语,那是真心喜欢。如今见你如此热情,自然倍感欣喜,然年轻弟子,最怕就是三分热情,一番空言。方才你说自己无畏无惧,可你那勇气经得起考验么?你知道我说的危险,到底意味着什么?”
莫羽非被此一问,不觉微怔,然却老实道:“弟子实不知那危险何指,愿闻其详。”
“你真要知道?”
莫羽非点了点头。
便听郎逸低声道:“仙界灵禽语大师,莲青山老前辈,因精通龙语,在数百年前,被黑欲王抓走,因其宁死不屈,绝不为其效力,最终病死狱中;灵禽语奇才,龙语第一人,李彦之前辈,在被劫往黑棘山时,因对抗劫匪,不幸遇害;蟹语大师,龙语爱好者,严庭仙博,被困黑棘山多年,因拒绝服从黑欲王,最终被害;龙语鬼才,仙术高人秦江月,因不堪黑欲王利诱,以致臣服其下,与之勾结,眼下竟成了玉修帮主帅之一……”郎逸说着,不觉长叹一声,道:“龙语无错,然精通此语者,竟是如此结局!”
莫羽非听罢,只觉意寒心颤,半响道:“那郎仙教,你那就不怕么?”
郎逸便整了整帽子,笑道:“我么,首先,我天生便喜好灵禽语,所以一研究起来就忘了‘怕’字;第二,谁要妨碍我的喜好,我便烦谁,所以那人若是黑欲王,我便是‘恨’,而不是‘怕’。当然,他若要请我切磋,那是门都没有!第三,旁人其实并不知我通晓龙语,即便有,也只是猜测而已,且我不过闲来琢磨,水平又不比前人,所以想来也没人稀罕我这入门级别罢。”郎逸自嘲道。
“郎仙教,此事别人不知,那你是独跟我说了?”莫羽非惊道。
“唔,可以这么说。”郎逸摸了摸虎耳帽道。
莫羽非听罢,不觉暗自感动,心想若非信任,郎仙教绝不会对他道出刚才那番话,更为不易的是,郎仙教已知他是电体元,却并无世俗偏见,就凭这点儿,他也佩服郎仙教的气度。因率然道:“郎仙教放心,弟子虽知此事,却绝不会与人说起。”
郎逸笑着点了点头,遂道:“这么说来,你可还要学?”
“这……”莫羽非倒犹豫了。
“害怕了?”郎逸皱眉道。
“不,”莫羽非摇头道,“弟子是担心给您惹麻烦。”
“我刚才便说了,若是怕,那便什么也做不成!这门语言需要的是胆识。”郎逸目光炯然,瞬间便扫掉了莫羽非的疑虑。
“是,弟子明白!”莫羽非忙道,忽又问:“郎仙教,弟子还有一事不解,便是那黑欲王,他为何要迫害精通龙语的前辈呢?”
“因为龙是仙界的守护,而黑欲王很早便企图混入龙族,破坏其内部体系,并盗取龙血以及其它宝物,然因语言不通,即便他易了容,也难以蒙混过关。”
“啊,原是这样!那龙语一旦消失,岂不无法再与龙族交流了?”
郎逸不觉笑道:“你还不知,龙族是很聪明的,为了往来之需,他们早便通晓了我们的语言,只是我们若是不知龙语,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可鸿鹄却并不教授此语啊。”莫羽非感慨道。
“但鸿鹄却在书上保留了这门语言。”
“然而……蔺仙教却将其隐匿了。”莫羽非遗憾道。
“那是因为她担心。”
“就连藏书阁的书中,龙语部分也都消失了。”
“是么?”
“弟子就是刚才查阅时发现的。”
“那你又怎么猜出了龙语?”
“哦,是因为一叶书签,上面写着卓仙教的著作,叫什么……《龙之涯》!”
郎逸不觉笑了,“那书么,好像除了书名以外,就再没用到龙语了。”
“呃,不过弟子却正是凭那书名猜到的。”
“啊,这倒不错!我听掌院仙博说,其实你早便能用龙语交流了,只是不识其文字而已。”
“我么?”莫羽非不禁愕然。
郎逸见他迷惑,心想:“难道母亲所言有误?”然他知玉玄子行事严谨,不该有此差错,不觉奇道:“这小子既通龙语,怎不自知?”然他见莫羽非并无虚伪作态之状,确像是蒙在鼓里,便想:“或是因他体元特殊,故当其内力逐渐苏醒时,有些能力早已超乎其认识,故他自己也是浑然不知。”
其实郎逸所料不差,莫羽非确因龙血在身,故天赋了一段悟性,便是遇到龙语时,能对答如流。然因非刻意之举,故用时随性,来去自如,一旦失去语境,却又懵懂。因此光阴湖怪声,他一听便知,然在旁人听来,却是妖邪之音,此后他遇到阿波,亦是交流无阻,然严昉等却迷惑不解。只是他交流之时,恰是沉浸其中,便如寻常说话一般,故并不知自己所用之语为龙语,此后脱离了语境,便又复如普通人般,不解龙语为何了。故此时郎逸问到,他便迷惑不解。
郎逸见他困惑,便也不再多言,因想阿波身份既需保密,自己还是少说为妙。然莫羽非头脑灵光,已在心底猜到了湖底殿主的身份,不觉暗惊,然因想沈仙教玉玄子早有嘱咐,不得与人说起,故对郎逸,他也闭口不提。
这晚郎逸便告诉莫羽非,若是想学龙语,之后每晚都可去闲情斋找他,莫羽非当即答应了。
莫羽非跟郎仙教作别后,便往仙舍走去。
此时月华正浓,他一路走着,只觉心潮起伏。
数月前,他别母亲,离凡尘,带着孤独与悲愤,只身到此求学,然鸿鹄的生活,却是充满奇异与朝气的存在,像轻云,像暖风,拥抱他,包围他,温暖他,感动他,消融了他的孤独,缓和了他的悲愤,让他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然温暖的同时,却又带来了新的痛苦,那便是爱的美好与纯洁,遭遇了恨的冰冷与黑暗,因为复仇之火并未熄灭,它们只是转而静静地燃烧,燃烧于他灵魂的幽深处,轻易不可捉摸。有那么一刻,他开心着,恨便离得远了,幸福中,他甚至希望从来就没有过恨,那开心该是多么恣意啊!但下一刻,自责便翻身而起,手持利剑,大声急呵:“你竟敢忘记仇恨!你这个不孝子!忘记仇恨便是背叛亲情!”那一刻,痛苦便更为凶猛,因为连快乐也蒙上了罪过的阴影。
但有时,他却感觉到,爱并没有让他遗忘,而是在抚平他的创伤。仇恨虽可让人向前,路却越来越窄,爱让他向前,但路却越走越宽。爱与恨交织于他的内心,后者却渐渐占了上风,此刻的他,一想着自己竟有学习龙语的殊遇,胃里便一阵痉挛,这是兴奋引起的紧张。
然兴奋中,他却告诫自己,不可将此事告诉他人,哪怕赫连涛、严昉。这不仅是因承诺而保密,还因为他能意识到其中的危险。他知道,这绝非一个单纯的喜讯或共勉的机会,而是一场难以预测的冒险!顺,则罢,逆,则有性命之忧,他之所以选择,是因为他背负压力,他必须面对,但他没有理由把师兄弟们也牵扯进来。至于郎仙教,他不敢再拒绝,其洒脱、其热情,其疯狂,其投入,能够引领他、鼓励他,若再拒绝,实是不敬!他便这么默默决定了,一直走到了静怡仙舍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