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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细雨如愁——恋爱的季节(1)

“你叫我向东,我羊羔一样给你青草/你让我向西,我夕阳一样映你彩霞/你叫我向北,我是你冬风中的百合/你让我向南,你就是我空中的新娘/东西南北,你是我柔情的爱人,我思念中星星的星星/我喜欢你,你是我硕果的丰润,血液里流淌的思念/你是我梦中牵手的温情/我喜欢你,有分寸的,节制的/狂喜的,哭泣的,我喜欢你”

——三毛《我喜欢你》

1.春意萌动

“她在我们几个黄毛丫头中间,显得非常特殊。外形是刘海儿覆在前额,发梢勾向脸庞,她开口能讲日文、英文,提笔能画国画、西画,就连她那斜上右上角好像插翅能飞的字体,也是自成一格。她非常安静和成熟稳重,是我们心中的大姐姐。”关于三毛,大学同学周肇南这样回忆她。

若不是岁月沉淀了棱角,怎敢相信昔日的三毛会变得圆润温和起来?然而,在同学的回忆和口述中,一个稳重成熟的大姐姐形象渐渐清晰起来。她总是在静静地听,浅浅地笑,周围同学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也好,在为加缪、柏拉图争得面红耳赤也好,三毛总是那样沉静,如同西边的晚霞,丰富而不炫目,迷离却又沉和。此时此刻的三毛,早已不同于彼时彼刻那个尖锐自卑的小女孩,她与同学相处得非常好,即便是有不同意见,也会给别人留足面子。同学亦知道她有着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内涵,对她非常尊重,每每读到新书或者有不解之处,总会拿来请教三毛,她理所当然地给出深刻的见解来。

不要以为成长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不同的境遇造就了不同的人才,往往一帆风顺的人恐难有大成,璞玉不经过锤炼怎会发出耀眼的光芒?然而,每一次锤炼,都是一次痛苦,如同神鸟须在烈焰中方能获得重生一般,每一次革命性的成长都堆砌着难言的承受。

大学生三毛当然并不是完全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在她的骨子里仍然有着当年的倔强,她仍是十分要强的女子,不容忍自己去输。倘若必输,那她必是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去,再不触碰或者干脆逃之夭夭。这样的性格确实伴随了她的一生,在她之后的异乡求学和撒哈拉疗伤之旅中更是深刻地体现出来。

也许,那就是三毛的宿命,每个人生下来就必须承担的命运和担当。三毛的命运传奇而悲苦,像一首黑色的咏叹调,永远定格在繁花似锦时戛然而止,再无回响。

在学校里,三毛一边认真修习哲学,一边继续强化文学,她的文章仍然在不断发表中,在同学中的威望也是越来越高了,大家都被她奇异的思维所吸引,愿意跟随她走进一个神奇的内心世界,她的朋友越来越多,成绩越来越好,就连老师也为她大开绿灯。

语文期终考试,实在让三毛犯了难,她并未经受过传统的应试教育,试卷上的题目她并不会做,于是她干脆写了一篇作文,杜撰了一个悲苦的家世,凄凄切切的文字将语文老师的眼泪勾下了一串又一串,就这么通过了考试,得分还是优秀。

闲时三毛也爱热闹,慷慨地拿出稿费请同学们喝酒。三毛喜欢酒精的味道,那些发了酵的味道在空气中香气四溢地散开,轻轻勾引你内心隐秘的情愫,一种醇厚迷离的欲望会慢慢爬上你的心扉,在你的心门轻轻撞击,你感觉越来越轻地飘了起来,伸手可以触及蓝天白云。那是一个纯净的自己,没有了往事的记忆,没有了追苦的留念,仿佛自己生下来就那样单纯,只有一个目标在前方指引你,人生因而轻松了许多。

三毛寂寞了,她的内心开始渴望一种情愫,一种她一直空白着的情愫,她急切地想要品尝到这样的味道,是否真的如诗词画卷中描述得那般美好,似琼浆玉液,还是就如同陈年的芳香美酒?这些年来,虽然她的朋友越来越多,但没有人能够走进她的内心。三毛是不愿意向别人敞开自己的心怀的,因为她总是怀着莫名的恐惧、担忧和徘徊。在暗夜里沉思,在细雨中漫步,在阳光下奔跑,她以各式各样的姿态盛放生命。却也没有一个人、一处风景能解救她孤独飘忽的心。

那个人,能否在转角处默默地等待她?而自己见到他时,心扉便如雀跃的白花儿,惊喜地绽放了一树,浅白地颤抖着一枝一叶的欢快。三毛渴望那样的人,能够一眼看穿她的虚弱,看见她的渴望。

2.五百年石桥

梁光明初见三毛时,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同学,比常人多发表了几篇习作而已。那时候梁光明已是众人瞩目的天之骄子,他相貌不凡、仪表堂堂,才十几岁便已出版了两本诗集,又当过兵,有着挺拔的军人姿态,可谓才华绝代、风流倜傥,走到哪里都是艳羡的目光,身边不乏大量女性青睐。

梁光明不是没有听说过三毛,只是那时候三毛的名气并不如他,且三毛又是在哲学系学习,与他戏剧系的专业出身来说缺乏一定的交流性。这样的梁光明,自然不会把年轻的三毛放在眼里。

如此便是三毛的不幸了,她的心正如娇嫩的花蕊在春雨中悸动了一般,柔弱而羞涩地等待着雨后阳光。梁光明就是转角旁那一个璀璨的身影,她愿为他化身石桥,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为能牵手的那一天。

华冈的秋天如流火,片片火红的枫叶点燃微凉的夜晚,让人静静地想起那樱花飘落的春天。三毛的爱意在心中盈盈萦绕,那些经年的寂静,刹那间都跳跃了起来,不折不扣地在松风间吟唱。这样美丽的季节,总是要发生点什么的呀!

三毛记得第一次为他动心的时刻。那时她刚刚听闻了梁光明的大名,从几个女孩低声细语的交流中听见兴奋的语调,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好奇。起初三毛的心里是有些不服气的,她不曾认为还有比她成就更高的同学,于是跑去向他借书,遇见了这位美如冠玉的青年才俊。彼时梁光明正闭门造诗,扬手给了她一本自己的集子,眉头在转脸间扬起,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三毛接过书便咚咚地跑了回去,想要赶紧一睹集子的文笔和风采。

梁光明看见三毛匆匆跑开,还以为她是少女的羞涩,如同大批倾慕者初见他的神态一般,并未在意。然而三毛回家后读得那些文章,如美酒留在舌尖上,回味无穷。梁光明设计的剧情跌宕起伏、紧扣人心,文笔潇洒、意境悠远,比起三毛惆怅而恍惚的雨季文学显得更加有驾驭的能力,对人物的把握也更胜她一筹。三毛对文稿反复地看,越发觉得设计精妙,竟然忘记了吃饭的时间,等到好友来喊她,猛一抬头,竟发现镜中的容颜绯红了一片,不知是这个时节的枫叶流火还是心中欲念滋长,再想到那个美如冠玉的俊俏青年,心不由得悸动了一下。

此后思念绵绵不绝。三毛是内心如此执著的人,决定用自己的行动来打动梁光明,做他真诚的信徒,像信奉耶稣那样追随梁光明。也许这个比喻有些不够恰当,可事实上,在此之后整整四个月的时间里,三毛真的做到了有梁光明的地方必有她的存在。看见梁光明夹着书去上课,她心如小鹿地悄悄追随,进了同一间教室,却又不敢十分张扬,总是默默坐在最后一排,远远地看着心上人儿;看见梁光明进了小饭馆吃饭,她又急急地跟去,在他附近的桌旁悄悄摆上一副碗筷,心里美美地想着自己是与心上人共进午餐。

这样默默而执著的行动,早已引起梁光明的注意。只是一来他对三毛并未动心,二来他当过兵,思想上坚定地认为应该等到工作之后再谈成家之事,于是他对三毛的行为并未作出回应,一概装聋作哑。

人世间的感情总是带着诸多遗憾,那些完美的结局只出现在传奇故事中,一代一代的《山海经》承载了人对现实力量得以超越的理想,不管是温柔贤惠的田螺姑娘,还是别着红绳的龟鳖公子,都是人们对爱情难以圆满的自作多情。当然这世界不乏美好,只是真的甚少,少到几乎没人相信的地步,继而崇拜起传说。

那时候全世界都知道三毛喜欢梁光明,也有不少人希望他们俩能够真的在一起,毕竟这两个人是学校的男女杰出代表,应该彼此相吸吧。美好的人们自然会有美好的祝福,可惜三毛等不及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行为一点儿也没入梁光明的法眼,难道他不喜欢她吗?她不理解为何他不动心,常常在与同学的欢聚中借酒消愁。

来吧,我的爱人,趁我的朱唇尚有颜色,趁我的身体尚有青春,让我为你展开欢颜,享受我将带给你的一切欢乐与哀愁吧!我愿为你化身石桥,任凭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日晒,只渴望有朝一日你能从我身上走过……

爱情是如此不对等,三毛不想变成怨女,决定采取主动。

对于梁光明来说,那个秋天的夜晚显得如此与众不同,月儿似乎比平常更加皎洁,清辉中的叶影也显得羞涩可爱,他正在学校的操场上踱着步子,思忖一个崭新的话剧,远处一个身影如小鹿般跳跃奔来,纱质的裙角轻拂着小草,迸飞出沾染的小小露珠,长发在奔跑中散开,柔柔地跳跃在月色中。

那是奔跑过来的三毛,宛如月光下的女神,纯洁而可爱。梁光明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鼓起了多少勇气,才敢拉起他的手,他感觉那手儿汗涔涔的,冰凉的指尖在他的手掌中滑过,留下一串电话号码。三毛睁着大大的眼睛,满是期待和乞求,“打给我,好吗?”

没等梁光明回过神来,三毛便又跑开了。她是不能承受当面拒绝的,紧张的内心并未有几分把握,她只想急急地奔跑,这美丽的月色,如果他要拒绝,她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之后的三毛没有回学校,而是回到自己的家,闷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对于母亲缪进兰来说,这是女儿成长的信号,这样的成长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成长,它的成功与否直接决定了女儿此后一生的心态和信心。这也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契机,让母女之间可以促膝谈心,在夜色中敞开心扉,连此前多年深深隐藏的隔阂,也放开来谈了去。在她自闭的成长岁月中,她曾经因为母亲过高的期望而不敢对视母亲的目光,她也曾经因为姐姐的太过优秀而刻意回避家人,甚至她还因为想要引起母亲的注意未遂而怨恨过母亲……这一切少女的纯净的忧伤,都是那样小心翼翼地被放置在心底,如今打开心扉,阴霾烟消云散。

母亲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完整地拥有女儿,她轻轻地将女儿拥在怀中,小声安慰着女儿,“会的,他一定会打电话过来的,我的女儿这般可爱,他又不是看不见的瞎子。”

话音刚落,电话响了,那头传来梁光明的声音,“我们晚上去台北车站看电影好吗?”

这场揪心的苦恋,终于开出了甜蜜的花朵,很多年后三毛写下了名为《七点钟》的诗歌,便是讲述其中的细节。三毛写诗的水平实在不高,但这首诗青涩可爱,生动地刻画了痴情少女的心态,读起来相当惹人爱怜:

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

走过操场的青草地

走到你的面前

不能说一句话

拿起钢笔

在你的掌心写下七个数字

点一个头

然后狂奔而去

守住电话

就守住度日如年的狂盼

铃声响的时候

自己的声音那么急迫

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七点钟,你说七点钟

好好好

我一定早点到

明明站在你的面前

还是害怕这是一场梦

是真、是幻、是梦

是真是幻是梦

车厢里面对面坐着

你的眼神一个惊惶少女的倒影

火车一直往前去

我不愿意下车

不管它要带我到什么地方

我的车站在你身旁

就在你的身旁

是我——在你身旁

3.初恋的甜蜜

三毛开始了她的初恋,她盼望已久的惊喜和意味结果。仿佛经过几个季节的精心培育和浇灌,一棵铁树开出了不可思议却美妙无比的花朵,让人陶醉。没有什么比沐浴爱河更加让人欢喜的了。如晨曦般明媚柔软的爱恋时光,似美玉般温润无瑕的恋人男子,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那就让从前的自闭、冷清、自卑通通变成蒲公英随风而去吧。如今她要尽力做一个坠入情网的幸福小妇人,做一个放下忧愁全力去爱的快乐小女生,收好自己的刺和冷,好好去爱吧。

梁光明的成熟稳重和博学多识,给了三毛很大的帮助,他是一个处处时时都可以让她钦佩的人,数年后三毛回忆起这段感情仍是赞叹有加,对梁光明的感情依然炙热而美好:

“一直跟着这位男朋友如同亲人般的男同学,恋爱并不是小说中形容的空洞和不真实,许多观念的改变、生活的日渐踏实、对文学热烈的爱、对生命的尊重、未来的新信心、自我肯定、自我期许,都来自这份爱情中,由于对方高于我太多的思想而给予的潜移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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