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两天我们乘飞机回到大理,一是海琴特别念家,二来也借此机会跟海琴的父母商量一下我俩的婚姻大事。
海琴的父母并不反对我俩领证结婚,只是要求我倒插门到他们家。原本以为取了个媳妇,今后就将过上幸福美满的小生活,没成想却沦为一个大男人要把自己嫁出去的悲伤遭遇!
不过仔细想想,倒插门这个要求也在情理之中,海琴没有哥弟,姐姐海辰也是个单身母亲,家里自然需要再多个男人。
我突然害怕结婚,搞不好就真的成了自掘坟墓,活生生把自己给埋了。看似水到渠成的一段姻缘,又因为我的犹豫不决被暂时搁置。
除夕夜的灯火,万家齐鸣的爆竹声,全中国都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新春佳节的阖家团圆又让自己徒增了一分凄楚,家是什么?仅仅是个念想吧!奶奶离世之后,那个念想又无数次化作泡沫,藏在心底的遗憾却再也无法自我救赎。
春晚开始流于形式,记忆里的年夜饭渐渐变了味道,与亲人的团聚变得可有可无,我们才惊觉自己已经长大,长得已经不像自己。
一个人站在房顶等待跨年,举目远眺,发着不应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呆,突然接到方洁柔的电话。
她一开口就问我:“你们结婚了吗?”
我跟她说还没有。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说:“不知道。”
方洁柔突然变得很开心:“真高兴听到这个好消息!就当做是你送我的新年礼物吧!”
我问她:“消失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没把问题想明白?”
“想明白啦,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啊。我又回国了,你可以随时到我家找我!”
“我找你干嘛?”我问她。
“叙叙旧啊!”
“叙旧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之前我们去你家找过你,但听你邻居说你们家搬走了并且不再回来,怎么突然间又回来了?”
“谁说的我不再回来了?就算北京雾霾再大,我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死也要死在祖国这片土地上!”
我夸奖她:“好一个爱国青年!不过上次你不告而别到底是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我老爸老妈非得让我去国外念书,他们给我安排了一所国外学校的面试还非逼着我去,不去就不给生活费。”
“那面试结果如何呢?”
“当然是没什么好结果咯,我纯粹是去了差事。那帮外国教授看了我跳的一段舞蹈,有一半直接就拂袖而去;另外一半也在听了我鬼哭狼嚎的一首歌后仓皇而逃!”
“厉害!能把出国深造等同儿戏,你父母怕是白养你了。你可知道,这种机会是好多人求之不得的,你懂不懂什么叫珍惜啊?”
她不但没听进去,反而问我:“我还想问你,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珍惜?”
这么长时间失去联系,我跟方洁柔居然像个老朋友一样畅聊起来。
新的一年悄悄来临,齐声响起的爆竹声响彻天际,礼花把夜空装点得格外璀璨夺目。在这个隆重的时刻,我居然是在和方洁柔打电话。
她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真没想到是和你打着电话一起跨年!”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这就说明咱俩缘分未了!”
“海琴找我有事,那我们以后再聊!”方洁柔丝毫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我赶紧找了个借口。
挂了电话后,思绪开始如海浪般滚滚袭来。方洁柔的突然出现,让我终于下定决心年后就跟海琴结婚,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只要能够和她永远在一起。
爱情本就是一个偶然事件,早一点晚一点都会失之交臂;但婚姻却是一个必然事件,你选择结或不结,什么时候结,都将决定两个人能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为了海琴,我可以接受一切不公平待遇。
春节过后,我和海琴做了个特别大胆的决定,打算旅行结婚。家里人虽然不大赞成,但也没过多阻挠,只是我们旅行归来还需要宴请亲朋好友补办一场酒席。原本以为可以借旅行结婚来摆脱传统的婚嫁习俗,谁知躲得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旅行出发的前一晚正是元宵佳节,海琴我俩却大吵了一架,这是我们吵得最厉害的一次,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
“明天我们就出发去澳洲了,现在你跟我说你要回北京一趟?你有病吧?”
“旅行的事可以先缓一缓,刘洋刚刚打电话跟我说几分钟前石薇跳楼自杀了,她现在很需要我!”
“她的确需要陪伴!可是人家那么多朋友,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况且我们离她那么远!”
“她都给我打电话了,你不知道她在电话里都哭成什么样子!再说了,旅行推迟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对!我不懂事!刘洋懂事你可以去找她啊,现在就去!”
“去就去,谁不去谁就是孙子!”
“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我顺从了海琴的意思立马收拾东西走人,并且乘坐当晚的航班连夜飞回北京。当时我们都在气头上,要是其中一方肯服软绝不会闹到那种地步。
到北京后我见到了石薇最后一面,那是在医院的停尸间里。一块白布刚好盖住她被摔得面目全非的身体,一个青春年轻的生命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摆在那里。
我们大可以轻描淡写一个人的死亡,毕竟对方不是自己的亲人,但对死者的家属来说,亲人的突然离世绝对是晴天霹雳。石薇的妈妈在揭开白布看到女儿遗体的那一刻突然晕倒过去,她老爸也哭得几近哽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本就是个悲剧,再加上石薇是从十几层楼坠下被摔得血肉模糊,这样的悲剧就更让人不忍直视。
医院和警方最后给出的定论是:石薇是因为服用迷幻剂导致的意外失足坠楼。不过,她临死前却反复地在打一个人的电话,那个人正是刘洋。
虽然不是当事人,但我却陪刘洋一起接受了警方的谈话。
“我接了她的电话,她约我出去一起共度元宵,但考虑到那时实在太晚了,我就拒绝了她。”刘洋低声说。
警方问:“她有没有说什么特别奇怪的话?”
刘洋突然崩溃了,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们安慰了好久,她才稍微稳定了情绪。
“说过,她说如果我不去的话她就去跳楼!我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就没接她打进来的电话。要是我知道她真的……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刘洋哽咽着,情绪突然失控。
我告诉她:“这不是你造成的,不用那么自责。”但这样无力的安抚却没有半点作用,她依旧泪如雨下。
我终于明白昨天刘洋在电话里为什么会哭得那么厉害,她把石薇的死怪在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亲手杀了石薇。
刘洋情绪极不稳定,我们很快结束了谈话准备回家。回家途中,她靠着我睡着了。眼泪在她漂亮的脸上留下特别清晰的痕迹,黑眼圈特别重,我猜她应该是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哭了一整夜。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射进来,我伸手想要感受它的温暖,却怎么也察觉不到那熟悉的温度。
这边的事终于有了个结婚,我打电话给海琴准备道歉,但她电话关了机。要是我们没吵架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坐上去往澳洲的飞机,如期向着甜蜜的二人世界出发。我又给海辰打电话,她告诉我说海琴几个小时前就走了,一个人去了机场……
我突然担心起来,这个傻瓜怎么会这么固执,要是路上遇上点什么麻烦可怎么办?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宁。
想一个人就恨不得马上能出现在她的面前,而这一刻我是那么地思念她。
刘洋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她又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突发奇想,约她一起去澳洲,这样就能尽快见到海琴还能让她借此机会摆脱心理阴影。
晚上九点,在我的劝说下刘洋终于答应跟我一起去澳洲旅行。与此同时却又传来另一个噩耗!
方洁柔给我打的电话,上次告诉她我和海琴到澳洲旅行结婚的计划,她就消停了一阵子,没再一天一个骚扰电话。
“你现在在哪?”她问我。
我无精打采地说:“在北京啊!有什么事吗?”
“谢天谢地你们没去澳洲!听说今天下午飞澳洲的一次航班失联了,而且就是你们那班!”
“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我并不相信她的玩笑话。
她解释:“没跟你开玩笑!上次你不是把机票信息发到朋友圈了,我刚才看到网上的新闻我还特意核实了一下,消息准确无误!”
“什么!”我感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脑子一片空白,手机顺势滑轮在地上。
接下来又有好几通电话打来,无一例外都是询问航班失联的事。我急切地上了网,网上关于这次航班失联的新闻炸开了锅,海琴的手机也一直关机……
我只能不停的拨打海琴的号码,不停刷新官方的最新消息……
人生突然一百八十度反转,几分钟前我还在安慰刘洋,几分钟后我又成了她安慰的对象。
二十一点二十,海琴的手机依然处在关机状态……
二十一点三十,网上爆出飞机已经坠毁,飞机上连同机组人员共二百三十八人全部遇难……
二十一点三十五,官方辟谣,称航班只是暂时失去联系,刚才的遇难新闻纯属好事者造谣……
二十二点整,网友发帖:有乘机者家属到航空公司讨要说法,场面一片混乱……
二十三点,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陆续有好友来到刘洋家,大家陪我一起守候和等待着航班失联的最新消息。
突然方洁柔闯进了我的视线,她慢慢朝我走来,表情十分凝重。好久不见,她剪成了短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问她:“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陈枫告诉我的。”
“你来干嘛?是来看我怎么失魂落魄的吗?”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我好心来安慰安慰你,居然还这么不领情!”
“不需要!”
这是近两个小时以来我第一次开口跟人讲话,虽然讲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凌晨一点,官方正式发布消息确定航班出事,飞机失事原因不明,飞机下落不明,机上人员伤亡不明,具体情况正在进一步追踪……
自从知道石薇跳楼的消息后,我就一直没合过眼,头晕目眩的感觉特别难受。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方洁柔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听到我起床弄出的声音,她快步走过来问我:“你醒啦?”
“现在几点了?”我觉得双眼依然酸涩,脑子像是被掏空。
“早上十点!”
“航班呢?”我着急地问。
“已经找到了。”
我赶紧追问:“那海琴呢?她有没有事?”
方洁柔沉默不语。
“你倒是说啊,有没有联系上海琴?算了,我再给她打电话吧!”见她还是不说话,我更加焦躁不安。
拿起手机拨号,又是绝望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你别打了!官方都公布了遇难者名单,海琴她永远地离开了!我现在就给你看那条官方消息……”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我不敢去看那份名单,却又不得不亲自确认。我多么希望自己在遇难者名单里找不到“海琴”这两个字,但她的名字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那里……
我瘫坐在地上,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涌出。要不是我的突然离开,我就能永远陪着海琴,不论生死!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但却感受不到疼痛。是不够用力吗?我又使劲抽着自己……
很多人突然推开门冲了进来,他们劝我节哀顺变。我站起来跑到他们跟前,拉着他们的手,祈求他们打我。陈枫,刘洋,小胖,方洁柔……我挨个祈求他们,但没人愿意!他们一定都在唾弃我,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生命突然之间就没有了意义,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可怜的小丑,灵魂漂浮在空气中!
“不!海琴没有死!我要去找她!”我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跑到院子里的时候,几个朋友把我按住。
“接受现实吧,海琴死了,她已经死了!”刘洋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居然让我有了痛觉,但比起心里的痛这又算得了什么?
方洁柔安慰我说:“要是海琴还活着的话,她也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接受现实吧!”
要是她还活着,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永远地消失!我们只相爱了短短的八个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阳光那么温暖地洒在身上,院墙上的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叫个没完没。我猛地记起跟海琴在火车上相遇时的情景,那时我们还没有相爱,那时我们只是彼此对视一笑的匆匆过客……
现在,我们竟成了生命里永远不会再相见的过客。只是,结局既然已经注定,为何还要爱得那么用力那么不顾一切?
三个月后,我终于敢去接受海琴离世的事实。我想回海琴家,去看看她的父母,但海辰一口拒绝了我。她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往伤口上撒盐,老人家会承受不起!
对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我也应该放过自己,好让伤口慢慢愈合。只是在伤口还没有愈合前,每一次的怀念都像是在撒盐,越是想念越是疼得不能呼吸,越是无法忘怀越是让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
没人能与你感同身受,不然总会有人知道你是如何在深更半夜自己把自己惊醒,再一个人数着时间苦苦等待天明!生活里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只剩下沉沉饥饿提醒着自己生活还在继续,太阳依旧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