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刘洋跟我说:“出去走走吧,你都闷在家里两个多月了,这样下去会疯掉的。”
“好!”我应了一声。那么渴望自由的人,哪怕在家呆上一天都会觉得无聊透顶,现在却把自己囚禁了整整两个月,我觉得一个人的意志特别可怕,比如非要那么固执地相信一个死去的人她还活着……
“如果你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就来酒吧坐坐,那里换了装修也换了招牌,你应该去看看。”她居然怕我没地方去。
我问她:“酒吧改名了?”
她笑到:“对,现在的酒吧叫“红尘作伴”,有没有觉着很亲切?”
我告诉她:“亲倒是亲切,不过用作酒吧名字有点词不达意,听起来像是一个婚姻介绍所!”
“你们聊什么呢?介不介意被偷听?”方洁柔突然闯进屋来。
刘洋问她:“有你这么当着面偷听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方洁柔老喜欢往这里跑,虽然这段时间她并没有耍什么阴谋诡计,但我觉着她总是出现在这里就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你不是已经回学校,准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吗?哪来的这么多闲工夫?”我问方洁柔。
“大哥,今天是周六,我们不上课!你该不会都不知道自己活到星期几了吧?”
我“哦”了一声。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今天是周六,更确切的说法是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它该有的意义。
“回答得这么敷衍,看样子是不大乐意看到我咯?但你放心我是不会离开的,来都来了又怎么可能无功而返!”她卖萌搞怪的样子特别可爱。
我回答她:“老实说,你让我觉得很不安!”
“你们聊着,我要去酒吧了!”刘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她转身离开,我呆呆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脑子里竟然想:这会不会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唉!看够了没有?是没见过美女吗?美女在这呢?”方洁柔两只手抱住我的头,硬把我的视线转移过来。她脸上挂满了微笑,还冲我眨巴着大眼睛。
我笑着说:“美女已经走了!”
“木头人,你终于肯笑了!”
“是啊,开心的过是一天,悲伤的过也是一天,既然没死那我就要开开心心的好好活下去!”
“海琴要是知道你能这么想,她会很高兴的。”
“但她永远都不再会知道我的想法!人死了就是死了,别再相信那些唯心主义的说辞,这世界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如果非要有的话那就只有地狱,并且只有活人才会下地狱!”我告诉她。说话间,我踱步到了院子里,阳光非常刺眼。
她跟着走出来,被我的话吓得连连说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到海琴的,真的对不起。”说完她又继续道歉:“呸呸呸!还又提了一次!实在对不起!”
我告诉她:“永远别说对不起,这几个字显得肤浅!”
“哦。”方洁柔似懂非懂。
她又说:“其实今天我来是想带你去个地方,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本来是没空的,但因为是你要带我去,所以就去咯!不过你还是要讲讲究竟是去哪里?万一又给我弄到你家,岂不是……”
她突然脸红了:“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哦?意思还是要去一个比较龌龊的地方?”我作惊恐状。
“你……”
看她无话可说,我又继续:“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既然都决定跟你走了还在乎什么名节!要杀要剐都随你!”
“……”
方洁柔带我去了一个特别远的地方,我们坐车两个多小时,再步行了一公里左右才到达目的地。
那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小山坡,山坡前方是一条绵延曲折的公路,看不到尽头。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喧嚣,在这里也只能看到城市那模糊的身影。我们席地而坐,在这荒郊野外,像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带我来这荒郊野岭,难不成是想谋财害命?但我也没有财啊?”
方洁柔回答我:“也可以劫色的。”
开完玩笑,她又接着说:“你知道吗?每次我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我都会坐车到这里然后看着那条公路,发一下呆慢慢的心情就变好了。”她指着前方那条看不到尽头的公路,表情十分严肃。
每个人都有一个放空自己的地方,也许别人会觉得特别普通,但它却意义非凡。
“下次我带你去天台吧,只要你用心感受就能看到自己想要看的风景。我每次不开心的时候也都会到那里喝上两杯,然后心情就会突然变好!”
方洁柔说:“我才不去,我有恐高症!”
“又不是让你跳楼!只是在上面看看风景!”
她耍无奈:“看风景也不行,我恐高!”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我:“我们这算互相交换心底的秘密吗?”
我说:“可算可不算。”
“那到底是算还是不算?”
“既然你都这么计较,那就算咯。”
她鄙视地看着我说:“没劲!”
今天太阳真的特别好,暖暖地照在身上非常踏实。我们坐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发呆,看着远方那不着边际的城市,数着公路上飞速开过的汽车,思念着所爱的人……
若不是你的离开
会让我忘了我们已经分离
我是绝不会明白
思念怎么也像疾病那样
顺着血液从头到脚
若不是你的离开
会让我记不起我们曾何时相遇
我是绝不会相信
记忆怎么也会倒流回去
沿着时间轴逆流成河
若不是我的离开
会让你孤零零地去向那边
你是绝不会想到
遗憾怎么也会无声无息
朝着心脏狠劲扎针
我们在小山坡上看完日落才打算离开,路旁的杂草丛像一个个骇人的魔鬼,在大风中不停狂舞。据说,太阳落山后妖魔鬼怪会特别猖獗,每一片荒郊野岭都会是它们的天堂,在这远离霓虹的地方它们尽情狂舞,狂舞……
又回到热闹的城市中,这里的夜晚永远那么喧嚣,甚至比白天更人声鼎沸。很多人都在尽情狂欢,狂欢……
我和方洁柔都有些饿了,就随便找了家餐厅,准备填饱肚子。
我跟方洁柔说:“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我请客!”
“说得好像你经常请我一样!”她翻着菜单,像个小妹妹一样努力寻找着好吃的东西。她又接着说:“你不就请我吃过一碗炸酱面,喝过一次咖啡嘛。”
我有些过意不去,只好安慰她:“以后想吃什么就打电话找我,我一定把欠下的都给你请回来,并且保证随叫随到!”
她抬头看着我说:“你又不是外卖!再说了,外卖也会被不小心送错地方的,就像我不小心就把自己送错了地方。”
我赶紧拿起桌子上的另一份菜单假装翻看,试图躲避她那种奇怪的眼神。
她又问我:“如果我愿意等,等你忘了海琴,你会接受我吗?”
我合上菜单,抬起头和她对视。方洁柔表情严肃,眼睛里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期待,是恼怒,或是无法言表的恨,我无从揣测。
我回答她:“你是个好女孩。”
服务员上了菜,我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方洁柔也学着我,大口大口地吃着。邻桌的几个顾客投来异样的眼神,大概是被我俩仇恨式吃饭的样子吓到。
吃自己的饭,让别人眼馋去吧。没一会儿我们就把盘子里的菜消灭完毕,我给方洁柔倒水。
“方洁柔,对不起!”
听到我的话后她抬起头,嘴里还含着好大一口饭。见我要笑话她,她又低下头嚼了好几下才伸手拿起杯子喝一口水。
“你不用说对不起,这几个字显得肤浅,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现在还给你。”她脸上浮起一抹忧郁,转而又变成深深地苦闷。
“毕竟这对你不公平。”
“公不公平又有什么意义呢?下个月我就要毕业了,我父母肯定又要逼着我出国。要是那时我没有了继续等下去的勇气,估计咱们以后就很难再见面了。我不害怕异国他乡,只是害怕以后要在异国他乡思念一个不曾拥有过的人!”
我被她略显凄凉的话打动着,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失败的告白:还没真正拥有,就已经想好了很久以后的天各一方。
“这就是你今天带我去那个地方的原因?”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又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我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以前海琴是我们之间的最大障碍,现在你该不会再拒绝我了吧。”
我跟她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走出餐厅,街对面有家音像店正放着许茹芸唱的那首《我依然爱你》。突然间就觉得自己听懂了,听懂了一个故事和一段感情。
送她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拥有知道每一段感情最后结局的能力,还会不会去选择那些过程美好,但却要含着眼泪品尝结局的爱情?而事实上,我们都在为了寻找一个能够共同历经岁月沧桑且不舍离弃的人而不断犯着这样或那样的错误。
快到方洁柔家楼下的时候,我停下来跟她道别:“就送到这里吧,再见。”
她默默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嘟着嘴向我轻轻挥手:“再见!”
我看得出她的不舍,那张精致的脸上刻满了不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方洁柔在我心目中的样子彻底变了。她不再是我片面认为的那个处心积虑的女孩,我也不得不承认,她有时候确实非常让人心动。
“你等一下!”我叫住了她。
“不是都说再见了吗?干嘛又要等一下?”
“因为我突然发现还有件事情没做。”
她说:“什么事?”
我冲上去吻她,然后捧着她的脸说:“所以,你愿意再等一等吗?”
我吻她的时候,她把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要看穿一个男人的心思。
她开心地说:“愿意!哪怕是等一辈子我都愿意!”
我知道她说谎了,没有人会愿意用一辈子去等另一个人,即便在说话那一刻是如此的笃定;我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上去吻她,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她那么固执地说爱我,这份盛情绝对不可辜负!若要眼睁睁看着所谓的勇敢慢慢变成年少轻狂,那该得有多可惜!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因为双唇接触的一刹那,我又完完全全地把方洁柔当成了海琴……
原来拼命地想要去忘记一个人,是那么的幼稚可笑。
送方洁柔回家后,我又到刘洋的酒吧去看了看。这里完完全全的改头换面:装修风格变得典雅别致,冷色调衬托出了无限宁静,昏暗的灯光又显出几分慵懒的气息。虽然才晚上八点多,酒吧已座无虚席,里面恰巧放着许茹芸的那首《我依然爱你》。
一晚上连续两次被一首歌打动着,我依然爱你,我依然无法停止爱你!
我没看到刘洋,所以打算随便喝两杯就离开。什么借酒消愁,什么一醉方休,都是在逃避现实,但我不需要逃避。如果能随时随地都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刻在脑海,像影子一样伴随左右,又是多么难得。
喝酒的时候,我努力让自己想着方洁柔,但海琴的样子却挥之不去。小酌完出了酒吧,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很奇怪,我居然出现了幻觉,竟可以看到海琴在前边蹦蹦跳跳,还叫我快些走,别慢吞吞的像是一个老人家;跑远后,她又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沿街店铺里面的漂亮婚纱……
我想她穿上婚纱一定会很美,一个穿着婚纱的海一样的姑娘……
我们说过要一起去流浪
到过沙滩到过荒漠到过繁华的大都市
到过田野到过高山到过茫茫的大草原
但一直没到过海的那边
我跟你说,亲爱的
明天,明天我们就出发
去看看海的那边到底是什么
你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明天就走
第二天,第二天
我去到我们曾去到过的地方
可哪都找不到你
我们不是说过要一起去流浪吗
你究竟去了哪
你究竟去了哪
……
海琴,我再也找不到你了,那就跟你说声再见吧……
我想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这个世界静悄悄的,像是个熟睡的婴儿。
刘洋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
我给她讲了具体位置:“以前我租房子的地方。”
“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我怀念这里的天台,怀念从这里看出去的风景!怀念这里还有张被遗弃的小木床!”
她语气突然变快:“你先待着别动,我马上就来!一定要等我!”
我回答她:“我又不是要跳楼,你慌什么?慢慢来就行,开车千万悠着点啊。”
石薇走了,海琴也突然间消失不见,这或多或少会让身边的人变得神经质。人的生命何其脆弱,稍不留神就真的成了永别!
刘洋到的时候我已经从楼顶下到楼下。上了车,我跟刘洋说:“其实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既然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好好活着,要死早死了。”
我又说:“其实我应该感谢你,要不是那天你的那通电话,我跟海琴就不会吵翻。要是去做了那趟飞机的话,我现在也不可能还活着了。”
她问我:“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经历了这么一段,我也打算好好找个工作,我得替海琴去完成一些事情。”
“去完成一些事情?难道你们还有什么远大的计划?”
“海琴的父母年纪大了,她的姐姐也特别不容易地带着个孩子。所以我就想赶紧找个稳定的工作,最起码能每个月都给他们一点经济上的帮助。”
刘洋说:“那你想好要找什么工作了吗?”
我打趣到:“还没,我不是刚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吗?”
她瞟了我一眼说:“既然如此,那就来酒吧帮我吧,我身边正好也缺一个男人。”
我拒绝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和她走得那么近,这么多年她也没交个男朋友估计就是我离她太近而造成的。
我说:“你是得赶紧找个男人了,要不然老了就没人要了!”
刘洋笑了笑,说:“你不也单着的吗?我在等你啊。”
“你可别开玩笑了,我刚接受了方洁柔的表白。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我只是觉得不接受的话对她来说是不公平的,我特别害怕有一天她也会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让我再带着遗憾过一辈子。”
“方洁柔?”刘洋突然踩了一脚刹车,让没系安全带的我差点撞到挡风玻璃。
我惊魂未定:“你搞什么鬼?”
刘洋继续开车,前行了一段又突然减速。
“你爱她吗?”刘洋问我。
“我不知道。”
她又说:“那你这么随便地答应跟她在一起也是不公平的,你知不知道?”
我坚定地回答她:“我会让自己爱上她!”这是男人的一贯本能,要爱上一个女人比忘记一个女人容易得多。
她好奇地问:“那跟我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吧,说实话你们的关系已经困扰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机会问。”
我把和方洁柔的事情像做汇报一样跟刘洋详细地说了一通,她叹了口气:“初恋让你花了整整一年去遗忘,海琴让你痛苦了三个多月,方洁柔估计只会让你痛苦两个星期吧!人就是这样的,多被伤害几次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不以为然了。”
我赞同:“张小娴不是说过,所有失恋的痛苦,一是因为新欢不够好二是因为时间不够长。她说得没错,失恋不会死,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够在一起也不会死。”
“但愿,但愿你的新欢能帮你忘了旧爱!”
“都交给时间吧。”我冷冷道。
时间确实拥有一种特别神奇的能力,它能让一些事情历久弥新,也能让一些往事随风而逝不留痕迹。
回家后,我把所有关于海琴的东西都装进一个铁盒子里,然后上了锁摆在床头。我相信有一天当我再打开盒子的时候,里面的东西不会再让我觉得世界曾在转眼间变得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