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左文思诧异的片刻,道袍人一阵烟似的转进马路对面的一条胡同里,左文思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道袍人悠闲悠闲地在胡同里拐来拐去,左文思尾随其后,跟到后来,左文思都快晕了,已经完全辨不出东南西北。左文思第一次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城市,竟然有这么曲折的胡同,道袍人又一闪,人不见了。左文思赶紧几步,发现胡同有了一个出口,他跟了出去。
胡同外面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人来人往,但道袍人呢?左文思抬眼望对面,他又站在了马路对面,似在跟左文思对望,左文思被望着,心里那种奇妙的感触,无法用语言形容。道袍人一转身,闪进了后面的一栋建筑里。
这栋建筑呈白色托叶型,很有欧洲古典风格,左文思没得时间仔细欣赏,也走进了这栋建筑里。一进门,左文思眼前豁然开朗,左文思没想到里面的空间竟如此开阔,打眼一瞅,足够容纳下数百人。左文思这下瞧明白了,这栋建筑应该是个艺术展览厅,专门用于举行画展,书展等展览用的。内部结构成螺旋形盘旋而升,一楼的大厅是主要的展览集会场所,二楼则环绕着楼梯形成一个椭圆行展览回廊,再往上,三楼、四楼的布局同二楼一样,左文思抬头看,展览厅顶端用透明的固化玻璃环成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可以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很具美感。
左文思自然没时间欣赏这些艺术画,展厅里的人并不是很多,现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去吃晚饭了,左文思从一楼一直找道袍人的身影,一楼没有,二楼也没有,三楼、四楼同样没有,左文思纳闷了,莫非他凭空蒸发了不成?又或者是,这里还有后门?
左文思又从四楼赶下一楼,想找找看究竟有没有后门,但他随意一瞥,不由愣住了。身旁的雪白墙壁上,用横出的紫木凸壁隔出了一个一个小的展览壁,左文思身边的这个展览壁上挂着一副绘画作品,线条很简单,画中的事物也很简单,只有,一个月亮,一个人。
但左文思目光紧紧盯着画中的月亮,半步也挪不动,画面中的月亮,不是普通的月亮,而是黑色的--黑月!
左文思目光被吸引,他的心,整个人也似被完全吸引住,已经忘记了那神秘的道袍人,他将目光望向了画中的人,那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衣,她的面目很抽象很朦胧,左文思看不真切,但知觉上,左文思感觉这个女子在笑,而她的眼睛中却充满了悲伤,这个女子,左文思一直看着,脑海中渐渐有了这个女子活灵活现的面孔……..
“喂!”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重重拍在了左文思肩上,把正在出神的左文思吓了一跳,他转过头,一个熟悉的笑脸正瞧着自己,笑道:“没想到,你也喜欢看画展?”
左文思已经认出了来人,正是自己隔壁班的班长,也是自己隔壁寝室的邻居,更是哥杭斗嘴耍巧的对手,外号小六子,大名叫耿强。
耿强笑说:“对了,这两天都没看见哥杭这小子,咋啦,他是不是上次跟我打赌输了,不敢出来认账。”耿强怀抱着手,一副胜利者姿态。
左文思心想,若是哥杭在此,这两个人准又掐上了。左文思笑笑,回道:“哥杭,他家里有点事,昨天请假回家了。”
“哦,原来是回家了,怪不得见不着他人。嘿嘿,别说,没这家伙拌嘴,还真挺没意思。对了,第一次见你来,我都不知道你也喜欢看画展。”
“没错,我是第一次来。这展览的是谁的画?”左文思趁机问。
“哦,你还不知道啊。这次展览的是个环球旅行画家的作品,他的名字叫欧阳若兰,嘿,有点女人气的名字,但他画的画,真是一流。”
“这个是他画的?”左文思指着方才身边的那副画。
“自然,这里的画都是他画的,而且为期两周都只展览他的画。”
“你见过他本人吗?”
“没见过,这次来本来想瞅瞅真人,但举办方说,欧阳若兰突然病了,可能是水土不服吧,现在正在家中疗养,说是病好了,会安排他跟大家见面。”耿强搓着拳,好像很可惜的样子。
“这幅画里,他画的月亮为什么是黑色的,你知道吗?”左文思目光盯着耿强。
耿强仔细瞧瞧:“可能跟他画的主题有关系吧。”
“主题,什么主题?”
“哦,这次欧阳若兰所有画的主题是‘月亮,毁灭,死亡’!”
左文思身体一震,目光再次回到身边的画上,黑色的月亮如同一张死亡的笑脸,揭示着的是否就是一切的毁灭?
是生?是死!
左文思没有再找到神秘的道袍人,他就像是水蒸气一样,在人间蒸发了。展览结束后,左文思告别了耿强,先去吃了点东西,而后又去班主任老师那里,费劲脑汁地给自己和哥杭编造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班主任虽然最后听了进去,但嘴皮子还是上下翻动了一阵,数落了左文思好一番,说就算有事也得先请假,老师在学校就是学生的父母,等等。
走出教师宿舍,左文思给张桐打去了电话,张桐有些疲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左文思?是你吗?”
“是我。张雨茜怎么样了,好些吗?”
“嗯,好些了。但老说梦话,还不停地流汗,值班医生说,她原来就身体不舒服,这样一惊一吓,病更加重了,看来还得再在医院里住上两天,等完全康复了才能回去。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
“这样就好,照顾归照顾,但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我看你也被吓得不轻。”
“嗯,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左文思开始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报警,哥杭失踪整整一天了,是再等等,还是就现在报警?曹勇的家人,不知道有没有报警。左文思满心忧虑,来到寝室楼下,突然他的目光一紧,自己寝室里的灯竟然亮着,可自己离开时明明已经关闭了。
难道?蓦然间,一个熟悉的黑影出现在寝室窗边,左文思愣住了,那熟悉的身影伴随自己十几年,没有错,它属于哥杭。
左文思不顾一切冲向寝室,打开寝室门,灯依然亮着,但寝室里再没有其他人。
又是该死的幻觉吗?“喀!”的一声,寝室的灯突然熄灭了,左文思站在黑暗里,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口走了进来,走入了跟左文思同样的黑暗中,脚步声停止了,左文思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就在自己面前,左文思伸出手,什么也没有摸到。
“谁?”这黑暗来得邪乎,左文思一点都看不清楚。
“是谁!”左文思似乎听到了微微的呻吟声,左文思脱口而出:“哥杭!是你吗?”
没有人回应,但那呼吸声突然停滞了一下,而后是更剧烈的喘息,如线穿针般窜进了左文思耳朵。
“哥杭,你回来了吗?你快点出来说话啊,你要急死我!”左文思在黑暗里摸索,他走了足有十米远的距离,但没有碰到任何一样东西。这怎么可能,寝室总共才多大,自己就算是碰不到隐藏在黑暗里的人,但也应该碰到了其他东西,床,桌子,或者其墙壁,但此刻,这些东西似突然消失了一样。左文思愣愣地站在黑暗中,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我知道就是你,哥杭!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你是不是不能见到我?又或者……”左文思凝目一顿:“你想告诉我些事情?”
呼吸声又一次的停滞,左文思脑中明白了什么,他想了想,继续问:“好,不管你是谁,仔细听好我现在所问的话。”
“你是哥杭?”黑暗中的剧烈呼吸声再一次停滞,左文思呼出了一口气。
左文思心中明了,黑暗中隐藏的人似乎在以呼吸的停断来回答左文思的问题。左文思道:“是不是有人胁迫你不让你见到我?”
这一次出乎左文思的预料之外,呼吸声并没有停滞,而是更加剧烈,里面夹杂着呻吟声。左文思诧异:“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涌进了左文思脑海中,左文思无法相信这个念头带来的一切,他拼命地摇着头,不停的否定着自己,脱口道:“不可能,不可能这样……你难道已经死了?”
无声的沉默里,黑暗中的呼吸声竟然无征兆地第五次停滞。
左文思心中一颤,黑暗如同潮水退却,左文思渐渐可以分辨出周围的事物,自己正站在寝室的桌边,而寝室的灯,依然大亮着。
寝室的门紧紧地关闭。
左文思颓然地坐在桌边,回想着片刻前的经历,左文思感觉到无比的压抑,哥杭,他究竟是生,还是已经死了呢?
“喂,左文思,你在吗?”寝室门被推开,一个脑袋探来进来,望着一脸愁容惨淡的左文思,来人笑道:“你怎么了,脸这么难看,跟遇见鬼一样。”
来的是隔壁寝室的耿强,左文思苦笑了下。耿强好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哥杭的床上,对左文思说:“这次找你来是为了欧阳若兰。其实前两天我就收到了内幕消息,有个熟识的朋友跟我说,欧阳若兰虽然因为身体不适白天不去展览厅,但接连几天晚上欧阳若兰都会趁晚上展览厅关门退客后去展览厅欣赏自己的得意作品。咋样,有兴趣见见他本人吗?”
“真的?看来他真是不想被人打扰,但就算想见又能怎么样,展览厅既然关门了,我们也进不去。”左文思想想说。
“这个,嘿嘿!”耿强神秘地笑了两声,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一串三把的钥匙,道:“这个早有准备,既然我能搞到这么内幕的消息,自然也就早有了进去的计策。”
“这是展览厅的钥匙?”左文思诧异的问。
“废话,我家的钥匙给你有什么用。不过,为了搞到这钥匙,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耿强换上一张可怜兮兮的表情:“以后你也得补偿补偿我,最起码一顿校餐厅三楼高档晚餐是必须的。”
“行!”左文思答应得爽快,让耿强有点吃惊。
“咱们啥时候去?”
“这不就来叫你。展览厅是晚上八点半不到就关门,虽然知道欧阳若兰有可能去,但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去,这样,咱早点埋伏下。”耿强将心中的计划说出来,左文表示同意。
欧阳若兰
在去展览厅的路上,耿强似在卖弄地对左文思说:“下午你问了关于黑月的那幅画。当时,我是一时没想起来,其实,我从三年前就开始关注欧阳若兰的画了,可能因为他是个环游世界的全面画手,所以他的画风十分多样,而且每一种风格他都可以到达极致。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原因,嘿嘿,不过他有个特别之处。你知道是什么吗?”
左文思摇摇头,耿强这家伙一边走一边说,走得还很快,左文思几乎小跑才跟得上他。
“嘿,想你也不知道。欧阳若兰的画,不管风格如何变,但他的画永远都只是围绕着一样东西在创作…….”
左文思脑中一闪,接口道:“是月亮?”
“答对!看来你还不是跟哥杭那样笨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左文思惨笑,这夸奖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
耿强继续说:“欧阳若兰的确是对月亮情有独钟,他无论画什么样的风格,无论画任何地方,月亮都会直接或间接出现在他的画中。尤以他成名之作《地狱中的微笑天使》最为代表,这幅画中,在地狱翻滚的熔火里,恶魔双脚踩空,一脚踏住的是一个黑色的月亮,另一脚踏住的是一个红色的月亮,而在恶魔的嘴里正在咀嚼着一个年轻的天使,天使身体大部分被恶魔吞下肚子,唯一留在外面的头颅中,面露古怪神秘的微笑,一双瞳孔,紧盯着恶魔脚下的双月,一眼为黑,一眼成红。”
左文思听耿强说完,心中不由一阵抽动,红月,黑月,自己岂非都已经见过?欧阳若兰的这幅画是否另有深意?
“那这幅画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左文思问了出来。
“你算问到了,一般人可解释不来如此高深专业的问题,也就是我了。”耿强大咧咧地笑着,左文思恍然觉得,耿强其实跟哥杭很像,某些时候,两个人都很喜欢现,但好在耿强比哥杭要强一些,起码他是真懂些东西。
“在欧阳若兰未出版的私人笔记《灵魂启示录》里,他将双月分别给予了特别的寓意,黑色的月亮代表死亡,不是一般的肉体死亡,而是灵魂的死亡,在启示录中,欧阳若兰也称其为灵魂的回归!而红色的月亮,代表的东西听起来就比较邪乎了。”耿强故意停了停,似在等着左文思来问,左文思自然忍不住接续追问:“红色月亮代表什么?”
“嘿嘿,在启示录中,欧阳若兰将红色月亮寓意为使者,异世界使者!”耿强得意地点头。
“异世界使者,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左文思摇头。
“其实在欧阳的启示录里,他文里文外都在宣扬一个观点,他认为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空间,更加神秘,更加可怕的空间,欧阳就将这个空间称为异时空,或者异世界。而他在启示录里写着,自己就是这个异时空派来人类世界的使者。”
左文思将耿强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心中,仔细回味,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脱隐而出,那会是真相吗?
耿强歪着头,道:“还有,那幅画中的恶魔、天使也被欧阳赋予了特别的含义。恶魔就是欧阳所说的异时空,而天使则代表着我们生存的这个人类世界。他的意思,就是预示着我们的世界终将被灭亡。也就因为这种灭世的态度,所以,他那本笔记才久久不能出版面世。嘿,能看到他那本笔记,还真算是我走运……”
“听上去他就是个疯子,你怎么会喜欢他的画。”
“人归人,画是画。两者虽然有必然联系,但我还是习惯把他们分开来看,而且,以往、现在甚至是未来的艺术大师,有几个是正常的,套句网上流行的话,想做伟人,就必须先做疯子。”
两人一路不停聊,不觉已经来到了展览厅前。
左文思对还想夸夸而谈的耿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远处展览厅大门外,一个中年男子正在锁着大门,里外都锁住了,锁完门,中年男子又在展览厅周围转了两圈,才骑着车走了。
耿强瞧了瞧手表,正好是晚上八点半,耿强笑骂了句:“还真是准时。”
“走吧。”左文思远见那中年男子没了影,两个人才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左文思走向展览厅大门,却被耿强一把拉住:“不是前门。”
耿强带着左文思转了几转,在展览厅后停车棚里找到了一扇小门,小门前被堆了不少杂物,两个人把杂物搬开门口,着实费了点工夫,耿强取出钥匙,试了几次,打开了小门。
“进吧。”耿强打亮了手机,走了进去,左文思紧跟着也进了小门。
小门后面是一间很潮湿的涮洗间,看样子已经废弃好久,里外也都堆满了杂物,从涮洗间出来,是一条狭窄幽暗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两扇门,一扇被封住了,隐约看出上面写着杂物两个字,耿强扭开了正对走廊的门。
“好了,终于进来了。接下来就等君入瓮了。”耿强笑得有些奸诈。
左文思再一次来到了展览厅,跟白天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下午的时候,自己是追随神秘道袍人而来,只是打眼上下地瞅了瞅,但此刻,左文思置身于偌大的展览厅里,四面悬挂着或幽或暗的展画,心中竟有了说不出的空荡。如果哥杭此刻也在,他一定有说不完的话,一定会兴奋得手舞足蹈,左文思轻叹一声,哥杭,你此刻究竟在哪里?
“怪了。”耿强从楼上跑了下来,纳闷。
“怎么了?”
“我一直想瞧那副《地狱中的微笑天使》,但今下午我将一二三层的展画瞧过了,没有。还以为会在第四层,结果也没有。难道这幅画根本就没有展出?”耿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是不是都找过了?”左文思瞅着偌大的展览厅:“这里太大了,你一个人可能没找仔细,咱们两个再重新找一遍。”
“说的有道理,那我找左边,你找右边。”耿强跑上了左边楼梯,这展览厅有左右两道楼梯通往楼上。二楼,三楼中间立了根粗柱,将二楼,三楼分成了左右两个半圆部分,但四楼的展览长廊则是完全合拢的,呈一个椭圆形。
左文思上了二楼,看到了下午吸引住自己目光的展画,黑月跟朦胧女子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