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家三个人各怀心事吃完了午饭。木庆湘照例洗刷锅碗,林照忙碌着拾裰房屋。木红懒洋洋地歪在客厅竹质凉沙发上看电视。
这头心事没了,木庆湘转而惦记上了厂里的工作。
他一边洗碗一边对林照说:“下午,市上环保部门的领导到化工厂检查排污系统。厂办通知上说厂里的职工一律不得迟到。听说这次是因为有人写匿名信给市里,举报工厂在夜晚偷偷排放没有经过净化的废气。”
林照张开嘴发出“啊”的一声表示知道这事。
环保局处置科那个长得跟胖冬瓜似的科长叫周大海,木庆湘早就跟他打个交道。人长得圆头肉鼻,满面红光的,每次看到他腆着个肚子,木庆湘都会联想到里面装的会不会是铬渣。不过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周胖子的责任心很强,业务能力是一流的。厂里的净化设备能够更新还多亏了他。目前化工厂的废气排放和铬渣处理基本上是符合行业内标准的,而木庆湘也因此得到厂里头头们的重视和关照。环保这事要搁在十年前,厂里的头头们正眼都不会瞧他一眼。
“厂里个别领导强调最重要的是谨言慎行,言下之意是该缄口的就得识趣地闭上嘴。”
林照的心思还在木红身上,随口回道:“有这种事吗?”
木庆湘笑眯眯回答道,“行业内的规则业内人都懂。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有那么一两次吧。这次经过整顿以后应该不会了。”
林照扭头看向饭厅的方向,木红还在厅里看电视。
“女儿不会再有什么事吧?要不你问问她?”
木庆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样子不像有啥事。晚上再问她吧。让她先休息。”他想了想,换作更低的声音,“下午我去找锁匠把门修好。再去菜市场买只老母鸡,再做个凉拌猪蹄。”
他用含着询问意味的眼神看着林照。她的长发随意地盘了个圆形发髻,松松地垂在后脑勺。几绺头发丝从缀着红色仿水晶的黑色发髻带中散落下来。从侧面看过去,面部轮廓线条柔滑,鼻梁挺直,厚嘴唇丰满圆润,散发出肉嘟嘟的女人味。木红母女俩真是很相像。脸形偏长,下巴尖尖,淡淡的柳叶眉,眼睛不大,清亮有神,黑眼珠有点儿带黄色。虽然林照的皮肤比不得年轻人的细嫩白净,可是在木庆湘的眼中看不见岁月留下的斑点,这人儿依旧还是年轻时的美好模样。如果不是她头顶上那几根不知何时变得花白的头发,他在恍惚中的心真的会忘记年龄,也不会生出一缕酸涩来。
他想着这些,手里不由地停下动作。林照见他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看,嗔怪道:“怎么了?”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无法掩饰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色,仿佛是客厅阳台上大花盆里栽种的青西红柿被阳光晒红了半边儿。
木庆湘被她的话惊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呵呵傻笑。
林照的这颗心总算是落地变踏实了。他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才是母女二人真正的依靠。
两人这番轻声商议,只管护着女儿。木红耳朵根子一阵发烫,心里嘀咕,自己这是被谁念叨着。
她打了个饱嗝,噌地一下跳了起来,“哎哟,今天要去百货公司面试,差点忘记了。”
她心急火燎地从衣柜里的衣物堆里扯出一条黑色的牛仔短裤和一件浅蓝色的短袖衬衣,换下身上穿的旧衣服,随手扔在床上。伸出脚套上塑料平底凉鞋,急匆匆地出门往楼下跑去。
林照本想叫木红换上新买的碎花连衣裙,可还没来得及,只得追出门,不放心地叮嘱她:“慢点走,不要着急。”
回答她的是一阵“嘭嘭”乱响时轻时重的脚步声,木红蹦跳着,下了楼。
站在林照身后的木庆湘轻声劝慰她,“没事的。由着她吧。”
傍晚,依旧明亮的天空中飘落下小雨点。就在市民还没来得及为雨点欢呼起来,这雨便毫无怜悯心似的止住了。
一轮凸月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与落日余光交相辉映。
木红从百货公司回到家,把自己扔在沙发椅上,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怎么了?”林照瞧着她那模样,心又揪了起来。
木红轻叹一口气,“今天面试可能不行。那些来面试的女孩子一个个浓妆艳抹,打扮得跟白骨精蜘蛛精似的,裙子都快短到大腿上了。我穿得最纯朴最休闲。不就是个会计员,至于吗,想不到竞争还挺激烈的。”她撇着嘴,一脸的不服气。
“别难过了,朴素大方才是优点。没有关系的。”林照绝对偏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只不过呢,下次换成长裙吧,更好看。”林照希望木红穿上长裙,真正的目的是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早点嫁出去。今天发生的事真把她吓住了,她心想如果能够早点为木红找个归宿,是最好不过的了。
“早知道就去上次那家酒店当服务员了,工作一段时间,有了经验,准能当个经理什么的。”木红又叹了一口气,完全不能领会母亲的意图。
“回头我跟你爸说说,到厂里当工人吧。”
“我才不要去呢。”木红嘟着嘴,一脸的不乐意。
才过了两分钟,木红又高兴起来。闻着香喷喷的饭菜,把面试失败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唔,我今天去面试时头都有点发昏,有点小紧张。唔,这凉拌猪蹄好好吃。”木红嘴里含着一大坨绵软的猪皮,忍不住夸奖老爸的厨艺。她正奋力对着一大块骨头,啧啧有声地啃咬,弄得手上嘴边全是油。
今天下午木红坐在百货公司的椅子上等待面试时,她觉得自己的头是又昏又胀,似乎膨胀变大了一倍,就像是里面装满了发酵的面团,快要爆炸了,直到炸成浆糊,流出来方能变清醒。人就这么浑浑噩噩了好长一段时间。面对考官提问时也失去了平时的机灵劲,往日对答如流的问题也回答得支支吾吾,整个人显得呆头呆脑的。
“用不着紧张。你瞧那些在主席台上当官的发言,他们还不都是从基层干起来的。慢慢来,不着急。”木庆湘也是一副护犊子的心肠。
“喔。我今天早上流鼻血了。不过很快血就止住了。”木红想起鼻血这件事来,冷不丁地转换话题。
听到木红主动提起这事,木庆湘和林照都有些意外。两人眼神复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林照马上追问道:“只是流鼻血?”问这句话时,她和木庆湘的心都快被再次提到嗓子眼了,生怕木红接下来会说出他们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木红用两只手抓着大骨头,稍向右侧着头,眼珠子在眼眶内左右转动,一付认真思索的样子。她的确只记起今天清晨醒来后流鼻血时的情景。
“是的,不过很快就止住了。”她不想让父母担心自己。
听木红这么一说,木庆湘夫妻俩反倒有些不敢相信。林照苦笑了一下,转念一想,倒也释怀了。
“公安局那儿可以销案了。”木庆湘心里想着这句话。
“多吃点。”林照又往木红碗里夹了一块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