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的阳光穿过高低起伏的建筑物落在地面上,高处的玻璃和光滑的外墙上反射出特别灿亮晃眼的点点光芒。
西门口社区十九号楼旁边空地上的人群尚在惶恐中议论纷纷。附近街道的一侧人行道上胡乱无序地停靠着十几辆摩托车。马青礞的摩托车也摆放在其中。他没有使用被董金改装过的越野摩托,而是改换成一辆在这座城市里很常见的红色摩托车。那辆摩托车经改装过后加装了巨螳螂集团的卫星导航系统,如在大白天招摇过市有些太引人注目。何况杀鸡焉用牛刀。黄毛按照他的嘱咐把车藏在城市边缘一处废弃的厂房内。
为了便于混在人群中探听消息,马青礞对外貌进行了乔装改扮。假的直短发,用肤蜡垫高了眉弓,左眼角做颗黑色的小痣,圆润小巧的耳廓上贴着一对长有小茸毛的长耳垂,左耳轮上部细心地点上一粒芝麻大小的黑斑,上唇粘有一圈青黑胡碴。董银狐送给他的软皮面具被他放在随身包里,以备需要时取用。他的穿着打扮模仿本地的年轻男性,廉价的涤纶丝T恤,颜色是墨蓝印上姜黄色横纹,下身搭配一条宽松式咖啡色休闲短裤和一双同色凉鞋。
他聪明地闭上了嘴,镇定地站在由这群年龄迥异的居民们随意形成的人圈的外围,始终保持着沉默。平时桀骜不驯的神情被刻意收敛,表面上看不出端倪。从他下搭的长睫毛盖住的黑亮瞳孔里,偶尔露出保持了如野兽般敏锐的戒备意味的眼神。只有直视他的眼眸才能发现其中蕴藏的犹如金属表面般僵硬冷冰的寒意。
居民们蒙在鼓里,对整起事件的真实情况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可是人多嘴杂,人群中总会有那么两三个、三五个人,像是在显摆自己具有某种优势似的,时不时地发表最新信息。这类消息没有正规可靠的来源,常常夹杂着自个儿妄加的猜测。好事者却随声附和,以讹传讹。
“被杀死的是一位年轻姑娘,死得好惨。”
“真的吗?”不明真相的围观者半信半疑。
“120来了又走了。警车已经到了。来了好几位警察,正在杀人现场侦查。”像是生怕别人不相信,说话者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的一位亲戚告诉我的,他在医院里上班。”
“知道是谁杀的吗?”有人接过话头问道。
说话者责怪似地瞥了一眼问话的人,吓唬他们似的答非所问,“全身都是血。很恐怖!”
单纯的人怀着怜悯之心,用“为什么会被杀死呀?”“她的家人肯定很难过。”这样的话语来表示极大的同情。
“总是得罪了人吧?”
诸如此类。有关这起事件的消息于是乎就像是接力赛跑选手手中紧握的接力棒,跑偏后违规散播出去。
马青礞暗自好笑。突然有人从旁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董金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二爷,您该走了。”
马青礞警觉地回头看向说话的人,可不正是董金。董金看见马青礞阳刚而野性的脸上展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这张笑脸有一半在灿亮的阳光下,另一半隐匿在暗淡的阴影中。
董金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在阳光下皱紧了双眉。他的心中焦急,粗壮颈项上的两圈褶痕像是潮湿的小水沟,可是他又不敢再次催促。他恭敬地等候在马青礞的身边,怀着三分的惧意。
欣赏自己的杰作能够令马青礞的心情愉悦,这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垂死挣扎的猎物。在他的认知中,任何针对巨螳螂神界的阻力都势必将被铲除。确认了木红的死迅,他的下一步计划很快便会付诸实施。
两个人骑着摩托车离开西门口社区。之后,马青礞回到玉如意酒店303号房间休息。他是在等候董金的消息。
在回公安局的路上,游浩兵和法医坐的是一辆微型客车大小的警车,后面紧跟着他来时乘坐的警用摩托车。客车本是打算用来拉走尸体的,属于特殊用途警用车。
闪烁的红灯逐渐消失在西门口社区居民们的视线中。聚拢成团的的居民们失去了可作为谈资的爆炸性的新闻,慢慢地也就散了。
游浩兵这个月刚过完39岁生日,他在广凤市的黑道上可是小有名气的。
在四年前,他率领警队破获了两起涉毒的地下赌场杀人案。这两起案件成绩喜人,不仅成功割除了毒贩设在广凤市这条线上的毒瘤,而且对私设地下赌场、放高利贷的以吴元哥为首的当地黑恶势力给出了沉重的一击。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伙人都只得偃旗息鼓,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四处逃窜。
黑道上的人对游浩兵又恨又怕,因他的左鼻下方长有一颗肉色的圆痣,痣上长出两根黑色的细软毛,便送他个外号“瘊子”。
在接到木庆湘的报警电话之前,游浩兵已经与郑文响通过电话。
游浩兵与郑文响相识缘自他的一位高中同班同学。郑文响在医科大学念书时本硕连读的导师名叫汪昆博,是游浩兵的好朋友。前些年,汪昆博为了照顾患有帕金森病的老岳父申请调回广凤市,现在是第一综合医院的院长。
三个人常聚在一起喝喝小酒。下酒菜总是那么简单的老三样:一碟油酥花生米,一盘卤翅尖,半斤酱牛肉。酒可就马虎不得了,贵州茅台、宜宾五粮液、泸州大曲、陕西西凤酒等等,全是好酒。其实三人的酒量都挺大的,但每次都是三两为止。这种推杯换盏的交情延续了多年。
游浩兵当初曾想过把郑医生从第一综合医院调到警队当法医,可是他的那位老同学死活不同意。有一次在喝了两杯泸州大曲酒之后,居然醉眼矇眬地用手指着头骂他是“作死”。年轻的郑医生不出声地轻笑,只管惬意地浅斟低酌,由着二人争执。游浩兵心里明白,那老小子是装醉骂他呢。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将医生和法医这两种职业相对比,哪一种在经济上更有实惠、更易在事业巅峰后斩获鲜明夺目的光芒,是不言而喻的。
回到公安局的游浩兵心里那个郁闷呀。他把大檐帽“啪”一声扔在办公桌上。拿起桌上满满的大茶杯,噙了一大口凉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愣神,方才咕咚一声咽下去。
“坐吧,小方。”他端着大茶杯,对着随他进办公室的女法医作了个手势,示意她坐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
方鸿法医坐了下来,把自己舒服地嵌在沙发里。游浩兵周到地把角落里的第二把落地扇转个头向着她,然后亲自给她泡了一杯清茶,放在她右手边的小茶几上。方鸿笑了笑,明亮的目光看向他。眼前这位钢硬的汉子粗中有细,心思缜密在支队里是出了名的。
“小方,你怎么看木红的案子?”
“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是一起预谋杀人案。木家社会关系简单,没有被仇家寻仇报复杀人的动机。有可能是入室盗窃。如果是盗窃,没有财物被盗,没有惊动家中其他三名成年人,只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凶手随性选择盗窃地点,在实施盗窃的过程中慌乱离开。木红失血有可能是自身病理原因导致。”
“或是受到轻微撞击。伤势不明显,自行痊愈。”游浩兵插嘴。他的表情严肃,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
“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凶手判断失误,误以为木红已经死了。强壮的身体才能从楼下爬到五楼。四楼或是三楼。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小李他们从周边群众了解情况回来以后再议吧。”
“好吧。”方鸿起身告辞。
当办公室里只留下游浩兵一个人后,他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没有死人的案子都不是重案。他看看手表,还有四十分钟就要到局里参加会议,没有时间回家了。闷热的中午,真是够折腾人的。
他轻揉左肩,前些天抓一名小偷时因为地面积水滑倒后磕在石板上,肩上的青紫色血淤块至今还没有完全消散,按压着隐隐有些痛感。那名小偷专往窄小的巷子里钻,狡猾得很,幸亏自己倒地后死死压住他,否则真被他逃掉了。
他躺在由会议室里搬来的四把椅子临时拼凑而成的“床”上打起盹来。心想,明天要让局里给支队购置几张长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