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黄色阳光渐渐隐退,暮色覆住喧嚣了一天的城市,人们的面容上或多或少显露出劳碌过后的倦意。
景天辰把自己的床用来放置四个人的行李包,只穿了一条宽大的短裤躺在靠窗的两张长桌子上。虽说将近午夜,屋内蕴积了一天的热气仍未完全散尽,天花板上的两台吊扇依然未能把温度快速地降下来。
烦燥的情绪使他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眠。索性坐起身来,光着脚落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他往一只脸盆里放满凉水,端到门外,两手高举,把水从头淋到脚。剩下的七个人从两间屋子里鱼贯而出,大家是相同的想法,用同样的方法冲凉。
经过一番折腾后两间屋子又安静下来。
窗外流动的风撞击在光滑的峭壁上,被迫转个弯,回旋在这一排排房屋的上空,仿佛是即将远行的丈夫不舍离开家中的妻儿,踌躇在家门外。景天辰能听见风摩挲树叶发出悦耳动听的簌簌声。
夜深了,细碎的风声渐渐变得清晰响亮,“哗哗”作响。风有了劲头,张扬地从窗外吹进屋,为屋子里的人驱散热气,增添午夜后的凉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只有大吊扇电机“嗡嗡”的转动声,呼呼的风声,还有稍后响起的此起彼伏的鼾声。
悬挂在半空中的下凸月光洁如镜,优雅得像睡美人。虽然这片区没有路灯照明,皎洁的月光已把光滑的石板路照得明白。
三个人悄然出现在这一排寂静的平房外。憧憧人影投射在石板路上,时而又在墙面上不安地晃动。月光照亮他们左右转动的脸庞,正是董金、邓飞和黄毛三人。三个人还是那身T恤短裤,滴溜溜的三双眼睛警觉地观望四周,满脸紧张的神色。
这一排平房共有三十多间。演出团居住的平房依次是第七、八、九号,边上的七号用于堆放演出团的服装道具和乐器,往里走的八号和九号房里住着八人。
石板路与这片区域内唯一的一条水泥干道相连。水泥干道一头通向小花园。小花园其实就是一块长满野草无人打理的空地,用砖头隔断围成一个圆圈,那儿有一棵每到夏季就会开满散发出馥郁香味的黄色小花的黄桷兰树。另一头连接着中心路,从中心路直走能够到达城市主干道。水泥干道的另一侧是近三米高的青砖围墙,围墙外是几栋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仿古建筑,再远点就是钢筋混凝土的现代建筑群了。
石板路路口停放有一辆七成新的柴油三轮车,是演出团用来装载团里的乐器和道具服装的运输工具。乐器是团员们的宝贝,这些年来团里为了生存辗转各地进行演出,在搬运途中难免会磕磕碰碰,大伙儿才会凑钱买了辆三轮车。
邓飞和黄毛揭开盖住三轮车的防雨塑料布。一只肥大的灰老鼠突然从车厢里蹿了出来,拼命跳下车,如同一只刚出弦的箭,飞快地钻进一丛月光没有照到野草丛。黄毛吓得轻轻吁出一口长气,抚住胸口,平息狂乱的心跳。邓飞轻蔑地朝他翻个白眼,拧起一小桶汽油,浇在防雨布和车身上。
三个人蹑手蹑脚地继续向前走。他们停在景天辰居住的九号平房门前的石板路上。
从窗户望进去,景天辰躺在长桌上已经睡着了。他的眉头微皱,仿佛正在经历一场不愉快的梦境。月光倾斜地洒落在半扇窗户锈迹斑斑的防盗栏上,有三根圆柱状铁条子纤细的影子投射在年轻英俊的面容上,纵横交叉,使熟睡中的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是被分割成了几块似的怪异。董金的脑子里浮现出想要用最简单的办法直接掐死他的邪恶的念头。
董金向随行的两人招招手,三颗人头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们把背上的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七八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装的是浸过汽油的布条和干稻草。
黄毛用扳手卸掉七号平房木门上的挂锁,董金提着汽油桶,把剩下的汽油尽数倾倒进屋内。邓飞拿出打火机,把干稻草点燃后投进漆黑的房屋内。塑料袋逐一被点燃,七八簇火团悉数被投进屋内。火苗立刻引燃了屋内的纸、棉布、木器、塑胶和塑料等易燃物品,把屋内照得亮如白昼。疯狂的火舌肆意迅速游走、舔舐,吞噬掉触摸到的一切物体。遇到地面上的汽油后蔓延得更加迅速,火势也更加猛烈。邓飞赶紧把木门重新拉拢,把正在升腾的红色火焰和如柱的浓烟关闭在门后。
三个人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路口。
黄毛因为先前被邓飞嘲笑,为了显示自己的胆量,抢先一步引燃了三轮车。火焰瞬间从车厢内的防雨布燃起,火势迅速弥漫到整座车身。顷刻之间三轮车就被熊熊火焰包裹,滚滚黑烟升腾至半空。
三个人骑上两辆摩托车疾速地逃离。身后传来“呯”的一声响,三轮车发生了一次爆炸。他们能够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异味,这更加促使他们加快车速。
七号房内烈火的高温透过共用墙壁传到八号房,郭精和梁森林的床正好靠在这面墙,两个人最先感觉到空气骤然升高的热度。
同时,睡在窗边的景天辰在睡梦中“啊”得一声大叫,也惊醒过来。他扭头看向窗外,浓黑的夜色中飘过火光的影子。紧接着,一股木头塑胶等燃烧起来的刺鼻的气味混合了汽油的气味涌进屋子,掩盖了黄桷兰的丝丝幽香。
正在愣神间,屋外不知从何处传来毕毕剥剥的火焰燃烧声和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景天辰循声探起身子从窗户向外望去。
“起火了,快起来。”景天辰回过神来,大吼道。
他跳下桌子,冲到床前,使劲拉扯睡得正香的二壮、大牛和李胆。
三个人被拽醒,睡眼惺松望着站在昏暗中的景天辰,“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抽风呀?”
“起火了!”
“啊!”
“唉”,景天辰见三人已经醒了,一个箭步冲向木门。
他拉开房门,看见郭精、梁森林、王二喜、郭立星也正从隔壁房间内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