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申亭从咖啡厅出来,就直接去找了小姑奶奶。
小姑奶奶既不是小姑,也不是奶奶。
准确来讲,小姑奶奶应该被称为“小姑娘”。
但是,小姑奶奶觉得,“小姑娘”中的这个“娘”字实在是太娘了,配不上自己的气质。所以小姑奶奶命令身边的所有人不准叫她“小姑娘”,而要称她为“小姑奶奶”。
娘和奶奶的共同点是,每个人都有娘,每个人也都有奶奶。
娘和奶奶的区别是,娘不一定是汉子的娘,也可能是妹子的娘;奶奶可以是妹子的娘,却一定是汉子的娘。
要找小姑奶奶并不难,哪里有马戏表演,哪里就有小姑奶奶。
小姑奶奶就在马戏团里做事,只是偶尔会在沈放的魔术表演中充当一下助手。
今天,江湾跑马场就有一场马戏表演。
徐申亭拐弯抹角地来到江湾跑马场,战战兢兢地进了表演场。
此时已是深夜,演出早已散场,喧嚣已然落幕。只剩下一圈三尺高的围墙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保卫着演出场地不被观众席上如潮水般的垃圾侵袭。
跑马场里一片寂静。
唯有那些被主人所抛弃的废物还在那里无声地向徐申亭这个迟来的来访者诉说着刚刚的热闹与繁华……
本应该是这样。
徐申亭刚迈步进了演出场地,猛然觉得一阵腥风扑面。
随即,场中响起“嗷”的一声大吼。一只斑斓猛虎向着徐申亭扑了过来。
徐申亭一直都觉得自己胆子不算小。
但是,人的胆子再大也比不上老虎的嘴大。
眼看着老虎扑到了自己面前,徐申亭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只老虎窜到徐申亭面前,却没有攻击他。
它把自己的脑袋凑到徐申亭的鼻子前面,左摇一下,右摆一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不住打量着徐申亭。
徐申亭的脸被老虎鼻子里的热气喷得奇痒无比,却不敢伸手去挠。
他认为,自己一伸手,那就是把手送进了老虎的血盆大口里。
可是,徐申亭的脸上实在是痒得难受。
没办法,只好皱了皱鼻子。
光靠皱鼻子并不能真的止痒。不过,聊胜于无。至少徐申亭的心里觉得脸上好受了那么一点。
没想到,徐申亭这么一皱鼻子,老虎也有样学样,跟着皱起了鼻子。徐申亭皱一下,它也跟着皱一下;徐申亭皱两下,它也跟着皱两下。
这一人一虎就在那儿,大眼瞪着小眼,你皱一下鼻子我也皱一下鼻子,不知道僵持了多久。
就在徐申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喵喵,喵喵,你在哪儿啊?该吃饭了!”
老虎听到这个声音,立马娇嗲地“嗷嗷”叫了两声,转身奔了过去。
“啊,原来你在这儿!”
女孩看见老虎,不但没有害怕,反而伸开双臂迎接它。
那老虎也温顺地一头扎进了女孩怀里,还不住用自己的两只小短耳朵搔弄着女孩的下巴。
“啊,别闹,痒!”
女孩似乎是感觉痒得难受,伸出手在老虎的背上重重打了两下。
老虎似乎被打得疼了,委屈地嚎叫两声,低下头,把自己的耳朵缩进了女孩怀里。
“对,这才乖。”
女孩用手在老虎的后脑勺上轻轻抚摸了两下,也许算是奖励。
徐申亭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凑到女孩跟前,跟她打了声招呼:
“小姑奶奶。”
女孩抬起头,撇了徐申亭一眼。然后,她就把注意力全部转回了老虎身上,随口应付了徐申亭两句:
“噢,是你呀。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只是,小放是不是有两本书放在你这里?”
“什么书?”
“关于道术的……”
“啊,好像有。怎么了?”
“呃……没什么,只是,小放现在需要用到那些书。你看,能不能现在就还给他?”
“噢,没问题。等我喂喵喵吃完饭,就去给你找书。”
“好,没问题,好……呃……喵喵是……?”
“你看不到吗?我怀里抱着的就是呀!”
“你是说,这只老虎叫‘喵喵’?”
“对呀。”
徐申亭仔细观察了一下眼前的老虎,说:
“可……它是一只公虎吧?”
“没错,母的那只叫‘咪咪’。”
“啊,哈,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小姑奶奶自顾自地和喵喵玩了起来,没有再搭理徐申亭。
徐申亭也只能呆在原地,默默地原地转圈,数数地上的沙子,没办法再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徐申亭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牛叫。
徐申亭回过头,就看见自己身后不远处升起一阵烟尘。
滚滚烟尘中,一头牛飞奔而出,直奔着徐申亭的方向而来。
徐申亭赶忙奔着场边逃窜,一路窜过观众席和表演场地之间的围墙,翻身越上看台。
徐申亭刚在看台上站稳,奔牛就一头撞上了围墙。
“咣。”
木板围墙被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奔牛见前路不通,立刻调转方向,沿着围墙继续狂飙。
奔牛转向之后,徐申亭才看到,喵喵正追在奔牛的身后,好像是在狩猎。
徐申亭这才想起,刚刚小姑奶奶说过,她要喂喵喵吃饭。
所谓的“喂”,就是让喵喵自己捕获猎物;而所谓的“饭”,就是那只牛。
就在徐申亭走神的这一瞬间,喵喵已经追上了奔牛。
只见喵喵后腿一蹬,这个身子窜到半空,一下扑倒了奔牛。
喵喵虎口一张,一嘴咬住牛的脖子。
牛发出一声绝望而痛苦的哀嚎,用无助的眼神盯着徐申亭,似乎在渴望着他能伸出援手。
可是,徐申亭又能做什么呢?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这本就是大自然运行的法则。
牛并不是没有机会逃脱虎爪,是它没有能力逃脱。
能力不足,并不是乞求别人拯救自己的借口。
如果能力不足的生物总是能够得到其它生物的救助,那这个世界又要如何淘汰那些弱者?
如果这个世界不能淘汰那些弱者,它又要如何进步呢?
一个无法进步的世界,还不如被毁灭掉。
就在这一转眼之间,那头牛就只剩下了一堆碎骨和肉渣。
喵喵看起来对这顿饭很是满意。
它伸展了一下四肢,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懒洋洋地踱回了小姑奶奶身边。
“看你吃得这个狼狈相。”
说着,小姑奶奶掏出手绢,把喵喵的嘴角、下巴上沾的血擦干净。
她那副慈祥可亲的样子让人无法想象她只不过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她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小姑娘怎么会和猛虎为伍?又怎么会让这些凶猛的野兽像依赖母亲一样依赖她?
徐申亭想不明白。
对于徐申亭来讲,这个小姑奶奶就是一个谜。
因此,徐申亭很怕这个小姑奶奶,甚至是恐惧这个小姑奶奶。
徐申亭也知道,自己真正恐惧的不是小姑奶奶怪异的行为和气质,不是与她为伍的那些野兽,甚至不是和她有关的任何东西。
徐申亭真正恐惧的是自己。
人们从来不会恐惧别的人、别的事。
他们只恐惧他们自己,恐惧于他们自己的未知,恐惧去面对他们自己的未知。
是的,人们唯一恐惧的就是面对。
一旦下定决心去面对了,就不会再有恐惧了。
可是,就算徐申亭知道自己在恐惧的是面对,他也不会下定决心去面对。
因为,他不愿意去面对。
人们总是盲目地鼓励其他人去盲目地面对,却很少知道“面对”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消除了恐惧之后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人,总还是要在自己的心里留下那么一些恐惧。
至少,徐申亭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