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申亭一向都起得很早。
不过,今天他起得更早。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睡。
从小姑奶奶那里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徐申亭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斜躺在床上,翻着沈放留在小姑奶奶那里的道术书,希望能找出一些和摄魂邪术有关的东西。
结果让徐申亭很失望。
书里面涉及到“摄魂邪术”的内容很少,基本上还都是一些荒诞无稽的神话传说。真正有价值的内容……乐观一点说,基本没有。
当所有的书都翻完,天边已经开始泛出了鱼肚白。
徐申亭从床上跳起来,洗漱一番,穿衣出门。
他不是要出上班。
上班不需要这么早。
实际上,徐申亭现在也无班可上。
他在一所大学里教书。
时近年关,学生都放假回了家。
没有学生,也就不用教书。
不用教书,也就不用上班。
不用上班,也就不需要早起。
可是,徐申亭今天依然早起。
一方面是习惯。
另一方面,徐申亭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起得很早。
余绍卿对于时间的控制比钟表还要精准。
甚至有人说,上海天文台也要通过观察余绍卿的作息来校准自己的时间。
每天早上七点,余绍卿都会准时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的办公室在五楼。
从一楼的楼梯口到五楼的办公室门口,需要三分十七秒。
从大门口到一楼的楼梯口,需要三十一秒。
从迈出车门到走进大门,需要八秒。
所以,余绍卿每天都会在六点五十六分零四秒迈出车门。
一秒不差,天天如此。
因此,当徐申亭在六点五十六分到达大门口时,余绍卿的车子刚好停稳。
四秒钟后,余绍卿下了车。
他头上没有带帽子,脖子上也没有系围巾,身上一袭杭缎长衫,长衫外面罩着一件轻薄的棉袄。
他脚上的布鞋很旧,边缘都磨损了。但很干净,干净得让人不忍心看见它踩到地上。
对于余绍卿这样一个人来说,这身打扮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得不像是上海滩的银行巨头、商界领袖。
余绍卿的汇金银行一直都是上海最大的民资银行。
余绍卿却从来都不是上海最有钱的人。
因为,他知道如何控制风险。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风险被控制得小了,收益也就变得小了。
于是,上海滩的首富换了一轮又一轮,余绍卿却始终屹立不倒。
因此,要从余绍卿手里借钱,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徐申亭也从来都不愿意做容易的事。
没错,徐申亭要从余绍卿手里借钱。
因为,徐申亭没钱。
徐申亭需要钱。
有了钱,他才能把沈放从巡捕的追捕中救出来。
“余先生,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余绍卿在大门口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这个叫住了自己的年轻人,平平淡淡地说:
“我的时间很贵。”
“所以才要让它物超所值。”
“……你有三分四十八秒。”
三分四十八秒后,徐申亭跟着余绍卿一起,进了余绍卿的办公室。
余绍卿坐到自己的椅子上。那把椅子看起来就很不舒服。
徐申亭坐到留给客人的椅子上。这把椅子看起来就很舒服。
现在已经是七点零分二十一秒。
早在二十一秒之前,余绍卿就应该开始办公了。
可是,余绍卿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开始自己既定的工作。
他在盯着徐申亭,一直盯着,死死地盯着。
刚才的三分四十八秒,余绍卿听到了一些事情,徐申亭告诉他的事情,也是徐申亭将要做的事情。
要做这些事情,徐申亭就需要钱,余绍卿的钱。
余绍卿从来不轻易出钱。
这一点,徐申亭知道。
可是,他依然选择了余绍卿。
徐申亭静静坐在那把很舒服的椅子上,等。
等,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是一场博弈,一场赌局,一场战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徐申亭能清楚地听见时间“滴滴答答”的脚步声。
终于。
“你需要多少?”
“一万。”
“好。”
徐申亭的嘴角扬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常态。
余绍卿叫过自己的秘书,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一叠钞票摆在了余绍卿的面前。
“一万大洋,全国通兑。”余绍卿把钞票推到徐申亭面前。
“多谢余先生。”徐申亭把钞票揣进西服口袋里,然后起身告辞。
“等一下。”
徐申亭将要迈出门口的那一霎那,余绍卿又把他叫住了。
徐申亭回过身,望着余绍卿。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余绍卿说。
“是在下疏忽了。我叫徐申亭。”
说完,徐申亭就转过身,出了门。
“徐,申,亭……”
余绍卿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
“理事长,您为什么要借钱给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呢?”余绍卿的秘书疑惑地问。
“不是借,是投资。”余绍卿站起身,来到窗边。
窗外,上海滩刚刚从睡梦中苏醒,正要开始它一天的忙碌。
“徐申亭将会是上海滩上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余绍卿很肯定地说。
“就凭着三分多钟的谈话,您就能确定他将会是什么样的人?”
“呵呵呵……”
余绍卿笑了。
“对于徐申亭那样的人,三分四十八秒已经太多了。”
余绍卿转回身,坐回到他那把看着就很不舒服的椅子上,愉快地开始了他这一天的工作。
徐申亭从余绍卿的办公室出来,直接奔向了报社。
他需要找熟人帮忙。
此时,徐申亭在上海的熟人还不多。一半在学校,一半在报社。
学校已经放了假。学校里的熟人,一些回了老家,一些去了旅游。
因此,徐申亭去了报社。
或者说,徐申亭想要去报社。
想要做到的事和实际做到的事之间,总是有很大一段距离。
事实上,想要做的事之所以无法变成现实,往往是因为人们想要“抄近路”。
因为徐申亭想要抄近路,所以他进了一条窄巷。
窄巷里永远没什么人。
没什么人的地方永远有意外。
徐申亭刚进窄巷没多久,就觉得脑后一疼,接着眼前一黑。
再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