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恕在下直言。”曹灿如是说,“确有些不近乎人情。”
“果然……”王叔和轻轻笑了一下,他的目光空洞,眉头微锁,笑得有些悲伤。
“啊……”就在这时,从别处的房中,传出一阵阵痛楚的浅吟声。
曹灿自声音中能够听出,这正是王叔和之女的声音。
“统领稍候,老朽怠慢片刻,望足下于蓬庐内歇息,后自会去寻。”说完,王叔和便匆匆离开了。
声音起处,离曹灿并不远。曹灿并没有离开,只是隔着雨帘,看着王叔和去到一处草庐前,打开了房门,透过门户缝隙,但见屋内昏惑无光,压抑暗浊。
曹灿目力已极,即便屋内暗淡,他亦可将其看得清晰明白。透过房门,能够得见一女子,侧脸,只见其左侧面容,约是豆蔻年华,面庞白得惊人。王叔和曾言,此女不可得见阳光,否则患处顷刻剧痛难耐。许是此因,这女子面白若雪,并无血色。淡淡的柳眉下,杏目美丽修长,却是乌洞洞暗沉沉,苍白无神,她蹙着眉头,一脸愁容,双唇已是惨白,不时轻咳一声,让人见之犹怜。
这女子亦似是感到了曹灿目光,缓缓抬眼。自门缝中朝外望去。女子并无曹灿目力,只能看到天地茫茫一片,雨水全然混乱了视线,偶有风起,吹来些枯草浊污,再奋力远观曹灿立处,依然只是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影子,至于是人或是草木,便再无法分辨。
这时,曹灿却愣住了,他看到,眼前这个看似花容月貌的女子,其右边侧脸,却是容貌尽毁,皮肤上渗出血色,布满褶皱,就像松树的表面一样皲裂开,眼部周围肌肤几乎消失,露出凹陷着的眼眶骸骨,瞳孔苍白,硕大的一颗眼珠在这黑洞中不停乱转,颧骨与下颌处,还能依稀看到筋肉下的皑皑白骨,狰狞可怖,惊悚骇人至极。
曹灿不免皱眉,看其左侧面容,还是容貌姣好的美丽女子,却不想竟遇这般噩梦般的遭遇,实是目不忍见,令人唏嘘。
王叔和将门关上,曹灿只看着那间茅庐,似他这般杀伐一生的将领,此时心情亦略有些感怀。他并不到屋檐下躲避落雨,而任列风呼啸,淫雨吹袭,不多时,雨势渐疾,打湿衣襟,曹灿方才心中沉闷之极,这借由雨水的洗涤,倒似是解脱了些。
这时,月儿从屋中出来,见曹灿独立雨中,忙不迭地回房中取一把油纸伞为曹灿撑上。曹灿高大,月儿手臂不多时便擎得有些酸麻,曹灿这时回了神,接过雨伞,向月儿那旁移了些。
少顷,王叔和自房中走出,手中亦拿把油纸伞。见曹灿与月儿尚在雨中,心中暗自轻叹一声,亦撑伞冒雨来到曹灿面前。
“统领,可否随老朽行至别处?”王叔和轻说。
曹灿点头,让月儿留下,自己便随王叔和转至山谷深处走去。
空山寂寂,皆被雨水喧哗声淹没。山谷凄清幽冷,越前行,越觉人迹罕至。野林晦涩,偶闻鸟唳虫鸣,小径曲折,路上泥泞难行,重重叠叠的矮叶高木,在疾风骤雨中瑟瑟发抖,天地愈加昏沉,灰蒙蒙压抑黯澹。
“天色昏沉如斯,这路,亦是极难行的。”王叔和撑伞缓缓走着,口中自顾微语。
曹灿并没言语,只默默迈出步子。
“不瞒统领,因着小女恶疾,老朽怨死了这苍天,怎生出这些不公来?老朽为医却不仁,若是上天惩戒,只使吾一人受苦便可,为何还要累及这无辜稚儿?”王叔和声音低沉,将油纸伞紧紧握在手中。
“曹某不才,只曾闻,起伏自有天意,福祸皆是定数。人生悲喜,或真是空幻。”曹灿撑着油伞轻语。
“统领戎马一生,定是惯看了这生死。老朽惭愧,虽为医数十年,自许有些救命之能,却在生死之事上,却总放不下。或许,这天下是容不得老朽了……”王叔和轻咳一声,将手背起来。
“天下吗……”曹灿稍稍顿了下。
“老朽只是忽地自作感慨罢了,统领莫介怀。”王叔和浅笑一声。
“不,只是想到一位故人,想到一句话而已。”曹灿陷入沉思
“什么话?”王叔和问道。
“他说,是这天下错了。”曹灿唏嘘。
“天下……”王叔和捻须,忽而皱一下眉头,目光变得凌厉,“看这故人,亦是活得透彻。”说完,他便压低了些雨伞,不再言语,只快了些步子,在这泥泞山路中曲折前行。
雨水在冲刷着沿径两旁的草木,淅淅沥沥,远山近景,亦在这寂寥空旷山谷,被蒙了层厚厚的茫然水雾。
再往前走,便和药王谷中奇花异草遍野的景象成了极强烈的对比,只见此地山寒水冷,石颓木坏,一片萧条破败景象,弥山亘野尽是荒木,并没了葱翠繁茂,更不见鸟兽踪迹,山林亦至尽处,前方豁然便是开阔地带,怪石嶙峋,枯草连天。不远处,一座乌色古朴的堂屋出现在二人面前。与之前谷中茅庐不同,此间为砖石结构建筑,并较之草庐也略大些。屋顶有一条正脊和四条垂脊,以深灰色的瓦片铺就。屋檐经历了些岁月,青苔斑驳,出檐偶有破损,这种屋顶有种特定的名字,叫做硬山式屋顶,是一种较为质朴的房屋设计,由于过分朴实无华,寻常人家一般是不会采用这种建筑风格的。再看窗棂,只以黑色的铁黎木不加任何油漆装饰,两扇窗子正如两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空寂的山谷,看着尘世的沧桑。房屋墙体以山中常见的灰石为主,中开一间不大的暗红色小门,整个建筑色调暗沉,观之心生压抑之感。
令人在意的是,这房屋外,共立三根白幡,大的有三丈六,白布包裹,帆长一丈四,宽七尺。左右各有一白布条,七尺长九寸宽,这叫丧幡,是于灵堂前悬挂之物,并不吉利。曹灿疑惑,怎会在此出现这吊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