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房屋四周,更是怪异,别处葱茏,此屋周围十丈内,野草枯萎,树木腐朽,竟无半分生机,只有嶙峋怪石,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诡异狰狞。
二人走至房屋前,于丧幡下,曹灿将长剑解下,这是一种习俗,丧幡又称下马幡,见此幡者,下马卸甲,以示对死者的尊敬。待将长剑放下,曹灿抬眼看到门上悬挂乌木匾额,上书“魂归堂”三字,原来此间堂屋,真的就是一座灵堂。
“统领请进,其中自是有这些难言之语。”王叔和面色肃然,语气低沉地说道。
曹灿点头,二人便举步往堂内去了。屋里昏暗,光线阴暗晦涩,屋外天光似是亦无法透进,给人极阴郁之感。别处房屋,多是坐北朝南,此称为正房。此设置,东南风也可由窗口与门户吹进屋里。这里需提及的是,中国人选址筑房,极讲究风水,气的流动必然产生气场,此风水之学,归根到底便是遵五行八卦阴阳之说,《诗公刘》有云:即景乃冈,相其阴阳。《地学批南》中亦有记载:平阳原不畏风,然有阴阳之别,向东向南所受者温风暖风,谓之阳风,是无妨。向西向北所受都凉风寒风,谓之明风,直有近案这兰,否则风吹骨寒,主家道衰败了稀。因此,中国人大都愿意住在北房,也就是坐北朝南的屋子中,这样才觉适宜。
而眼前此间房舍,却与之相反,则是座南朝北式样,与传统建筑区别较大,这亦是给人阴冷感觉的原因所在。屋内别无他物,四壁简陋,有些墙壁表层剥落,露出内里土坯,显得破旧。面对大门的南面墙上,当中挂着一个大幅的“奠”字,左右各有一副挽联,其词云:苍天有雨皆成泪,泽留人间仰英名。联下放着一张黑檀木质大案,架了三层,仔细看时,不禁让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见得,在这桌案之上,竟密密麻麻摆满了一个个灵牌,每个牌位上,也都写着不同的名字。有些名字曹灿也有耳闻,都是些江湖上曾赫赫有名的人物。案前设着一个观窑娇黄玲珑大佛炉,里面插满了佛香,香已燃尽,炉中落满香灰,如一层死寂的骨灰。炉前放置一毡黄白相间的跪垫,应是供人祭拜逝者所设。
曹灿遍观案上牌位,其中有一人名讳曹灿犹为记得,那便是江湖第一大派,光明圣殿之尊主,张昌。
提起这张昌,亦是大名鼎鼎之人。张昌,字枕水,河内义阳人,祖上为塞外蛮族,后服汉人教化,遂融于汉族。武力过人,好论攻战,年轻时曾为平氏县吏,后感晋朝政治昏聩,官员腐败极重,因此辞官,下了绿林,成为一方豪强。后得江湖第一大门派,光明圣殿尊主赏识纳入其麾下,由于文功武德俱盛,因此接替尊主之位,纵横江湖。光明圣殿在江湖上地位斐然,多有歹人觊觎尊主之位,张昌为人耿直,不善阴谋权术,后遭人暗算嫁祸,遭到朝廷通缉,中毒逃亡至药王谷。此案归龙牙卫管辖,王叔和亦受了牵连,被带去龙牙卫,百般折磨差些丢了性命,曹灿时为龙牙卫统领,念王叔和忠义,保他了一条性命,也是因此,曹灿才与王叔和有了过命的渊源。所以老话有语,世间因果,皆为天定缘分。佛家《涅盘经·遗教品一》有云:“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都是在说世间万物,缘之所起,乃天道循环,人活世上,谁与谁会产生何等缘分,自有天道,世人只管向善,若是为恶,自是报应不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王叔和来到屋内,目不转睛地看着案上灵位,良久,这才长叹一声,复而跪下,于一旁香炉旁捡起三支散放的佛香,自衣袖中拿出一个火折子,短促用力将之吹燃,点上佛香,以双手中指于食指夹起香杆,姆指顶上香尾,安置于胸前,香头平对桌上牌位,复举香齐眉,再以左手分插炉中。
王叔和插香也有讲究。他将第一支香插中央,插时口中默念“供养十方三世三宝。”第二支香插右边,插时默念“供养历生活佛。”第三支香插左边,插时默念:“供养十方法界一切众生与我冤债障类。”念罢,王叔和俯下老迈的身子,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三个响头。将一切礼式做毕,王叔和这才缓缓站起身子。
“先生……”曹灿这时问道,“究竟所供者皆何人也?先生竟如此恭敬?在下识得几人,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义士,难道先生与他们有甚关系?”
“非也……”王叔和摆摆手,双目黯然,来到这灵堂后,其精神气力似乎也渐萎靡了些,“这些灵位所奉之人,皆是老朽未救之人,因着老朽的铁石心肠,这些本是英年的生命,却终究早早驾鹤西去了……”
“这……”闻王叔和之言,曹灿顿时大惊,王叔和竟将那些没有重金问诊最终死去的人,供奉在此处。
“统领应该还记得张昌吧?至这张昌事起,老朽才有了那钢齿医仙的名号。”王叔和看向曹灿,“如今亦无需隐瞒。其实非江湖传言那般,先前老朽被捉龙牙卫,吾之言非差,这张昌,真的已然身亡。”
“难道,和那李特一样,无钱财医治,这才耽搁了性命?”曹灿惊讶道。
王叔和不言,只是蹙眉,并轻轻点头。他闭上双目,长叹了口气道:“老朽怎会不懂医者仁心的道理。先师华佗,悬壶济世,菩萨心肠,更是救人无数,自得其乐。我自是愧对先师,亦愧对医者二字,但是……”王叔和的目光浑浊,“若是能够救得小女,我宁愿负了天下人,落得这千古的骂名。”
曹灿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一个人的性命和这千万条性命,究竟如何衡量?曹灿试问内心,终是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