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桃花雨,下得竟有些急,疾雨娇粉若万千曼舞的蝴蝶,在月儿的俏脸上栖留一瞬,衬得细瓷般的肌骨更是极美。她亦瞧见了曹灿,四目相对的刹那,月儿忽地楞住,瞳子如同蒙了尘的旧琉璃,慌忙躲闪开来,随之粉嘟嘟的面颊上,花儿似的绯红漾着娇嫩,乖萌可爱。
“此是何物?竟有如此馥郁异香?”曹灿缓缓步至月儿身旁,方才那股令人垂涎的奇香,便是于她手中那盏青瓷碗中散出。
“并非新奇之物,乃是依着我族古法取马匹**制的乳浆,对身体虚乏有益,本无此香气,只这谷中生有一种奇花,名为瑞香,亦唤其千里香,只生在深山野谷中,十分罕见。待花苞绽放时,香味浓烈,飘逸幽远,是花中祥瑞。医书中记载,其花味奇香,性微温,大益强身,补气升阳,解毒,调和诸药,这才采来置乳浆中煎煮,对哥哥病症亦是好的。”月儿含羞轻话。
“原来如此,千里香,果真名副其实。”曹灿笑语。
“其实不仅如此,这花还有一个不那么雅致的称号,世谓之花贼,意表其偷得百花之香集于一身,复而可花香袭人、香飘千里。”月儿低语。
“竟有此等妙趣之言?不过,这瑞香确配得上这花贼二字。”曹灿浅笑声。月儿遂将青瓷碗递了过去,曹灿拿来向碗内观瞧,只见纯纯乳白,是最接近初雪的颜色,洁净无瑕,被霞光镀一层暖色,出世般,不染尘埃的无华。
二人谈笑间,一阵微风轻拂,满树芬芳
忽地漫天飘舞开来,片片桃花落娇,香消惹怜,乱红飞过,共赴这极美花海盛宴。偶有闲花落入乳浆中,一片桃花就荡漾在了这独一无二的纯净中,激起最清美的涟漪。
曹灿浅尝一口,果是香醇无比,便和着碗中桃花,一饮而尽,顿觉唇齿生香,其味无穷。
“果是绝妙,想那龙肝凤髓亦不及其十一。”曹灿赞不绝口。
“大哥欢喜便好,月儿只怕这粗陋手艺招人厌恶呢。”月儿接过曹灿手中空瓷碗,不禁莞尔,“这白色的乳浆,匈奴语称为‘查干伊得’,意为上苍赐予的圣洁食物。而在配上这瑞香之后,却无一个好听的名字,实是可惜了些。”
“无妨。”曹灿接过话来,但见那盏青瓷细碗中,铺入落日余晖,随即便脱口道,“翠玉罗中桃花水,斜日香梢驻华年。此琼浆芬芳四溢,名为‘桃花水’如何?”
“桃花水?雅极了,甚好甚好。”月儿闻之欣喜,杏目弯成月牙,片片粉瓣飘零,树下花雨潺潺,其间驻立绝色的人儿,直美得如镜花水月般不真实。
曹灿一时愣神,竟有些回避月儿纯净目光。
这时,自不远处一间茅庐中,传出童川轻微的呻吟。
“是童川。”曹灿一喜,“王叔和果然好手段,将他救下。去看看吧。”
月儿亦是欢喜,点点头,二人便往茅庐行去。只余桃花娇嫩,记下方才关于那段桃花水的佳话来。
二人来到屋内,见童川已醒,皱着眉头,露出痛苦的神情。王叔和则坐在旁边,捻须浅笑。床榻旁的小方茶案上放一空粗陶碗,还氤氲着热气。引人注目的是,几案上的那盏青瓷小油灯。华夏大地,青瓷烧制历史极悠久,大概可追溯到商周时期。以魏晋时代为转折点,青瓷经历了两个阶段,魏晋以前的青瓷被称为原始青瓷,到了魏晋时期,青瓷工艺蓬勃发展,呈鼎盛之态,烧制工艺繁复,釉色晶莹纯净,类冰似玉。传说上乘青瓷,需以雪水入玄铁为胎釉,数百传承匠人使柴窑烧之,窑内控温极讲究,不可差之毫厘,即便如此,千万件瓷中不可得其一,价值更胜黄金千倍。眼前这件青瓷油灯,底座是一件北斗七星叠八卦纹青瓷梅瓶,高约半尺,青如玉,明如镜。所谓梅瓶,口细颈短,肩极宽博,口径之小仅与梅之瘦骨相称,故名梅瓶。于此瓶口之上,放置一枚秦代铜钱,上以隶书写“半两”二字,故此货币在后世有了一个名称,叫做秦半两钱。一根鸡肠线由中间方孔钱眼中穿过,在通过钱眼处的肠线上包了一层金箔,粗细与钱眼相宜,在梅瓶里添上油脂,灯便可以点燃。
曹灿无暇他顾,忙问榻上童川:“如何这般苦恼神色?”
童川将头转到别处,这王叔和倒是将实情说来:“童川是觉着药苦。也不怪他,我于这药中加了龙胆草,是极苦的。”
听了王叔和之言,曹灿和月儿不禁有些好笑,这童川敢一人面对三百赤煌军,殊死血战,怎这小小一碗汤药,便使他为难至此?
童川此时亦觉羞愧,遂别过脸去望向窗外风光。见了曹灿进来,撇一撇眉毛,声音尚有些大病初愈时的沙哑:“那日……多谢了。”
曹灿摆摆手,问王叔和道:“这童川伤势如何?”
“那脊背刀伤,直入心脏,现虽治愈,然心主血脉,此一伤,怕是气血将有损耗,以致乏力气短,需些时日恢复。”王叔和垂目看向童川,“而这手臂之伤,却是震断了筋脉,虽辅以药石,但恐难以痊愈,今后右臂将无法尽力。”
“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曹灿叹口气。
“无妨。”童川说道,“我的使命,便是承吾父之愿,如今赤煌军未能得逞,足以慰藉。”
“这队胡人兵马究竟是何来历?”曹灿问道。
“赤煌军战士皆百炼成钢,已至血瞳心法初阶,虽不可改变瞳色,亦能以一当百,乃是匈奴最精锐的部队。其指挥官名为伏利度,也就是与你交战的那名胡人。”童川告诉曹灿。
“赤煌军中,习得血瞳心法之人究竟有多少?”曹灿问道。
“这血瞳心法,对修炼之人天赋要求极高,赤煌军中并无几人习获心法。莫说赤煌军,整个胡族,亦只寥寥不多强者修成此法。”童川答道。
“料是此等凶险功法,万中无一自在情理之中。”曹灿低语。
童川顿了顿,接着忽地握紧双拳说道,“伏利度为人阴狠,且深得血瞳心法精髓,在匈奴各部负有威望。他也是我扶罗部族仇人,我父曾身负重伤,便是这伏利度所为。实是可恨,他日必手刃此贼!”
曹灿闻言道:“休将仇恨记入心中,安心养伤便是。”
月儿见状,于一旁亦好言宽慰,童川这才静下心来,由于身子初愈,不久便缓缓睡去。
屋内静谧,曹灿随即好奇地指着案上青瓷油灯问王叔和道,“此精巧物件究竟何物?我于宫中许久,亦未曾得见如此器物。”
“统领好慧眼。”王叔和浅笑,“若是旁人问起,我只道这是寻常油灯,今统领问起,老朽自当相告。此乃七星灯,是为童川保命时所用之物,亦是上古大医灵疗中极重要的一件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