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区內不通燃气,也不准使用罐装燃气,这是为了消防安全。绝大多数居民,都在自家门口搭了个简易雨棚,储存煤饼、放置煤饼炉。冬天,炉子搬到室内,烧水做饭、取暖御寒。夏天,就在家门口的露天里,炒菜做饭。一到这时候,整条小巷都飘散着菜肴的香味。谁家煎鱼、谁家烧肉、谁家在煮鸡汤,只要循着香气找去,不用打听,就能了若指掌准确无误。说不定这家主人,还会主动热情地邀请你,品尝一下他家的美味。
今天吕招娣吉星高照口福不浅,她嗅到了邻居家在煎带鱼。她从阁楼的窗户里探出身子,向隔壁楼下的邻居招呼道:“胡家姆妈,煎鱼啦?老香咯,馋死了。”
“是柴爿啊,一会儿小阿妹回来了,我就叫她给你送点过去。”隔壁老太太胡家姆妈,是小阿妹的婆婆。吕招娣从小瘦弱,大家都叫她柴爿。小阿妹大名叫冯婉妹。
带鱼煎好,菜都做完,饭也煮熟了,冯婉妹还没有回来。胡家姆妈亲自给吕招娣送来了干煎带鱼。共有六块,每块只有大拇指头宽。棚户区里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切带鱼的,为的是能够多吃到几块。吕招娣也投桃报李,要胡家姆妈带点水笋烧肉回去。
“全部都是水笋,哪里有肉呀?”胡家姆妈看着大半碗浓油赤酱的水笋咽着漦水,直率地说道。
“大概都被温阿苟和二只小赤佬吃光了……不对呀,应该还有的,侬再翻翻看。我今天买了二斤半肉了,他们一顿是吃不光的。”温阿苟是吕招娣的丈夫,小赤佬是指她的二个儿子。
果然,胡家姆妈在大碗里翻找到了好多块焖得酥烂的肉。“这水笋肯定好吃。火候到家,肉的味道和油水都渗透到水笋里去了。我也要多搛点。”
“多拿点去,你家胡德智也喜欢吃肉的。水笋也多搛点,小阿妹和你都要吃的。”吕招娣盛情慷慨地推荐着。
“夜饭以后,侬叫小阿妹来寻我。阿拉要一起商量一下,这里房子动迁的事情。……胡家姆妈,侬走好了,要当心点,这只绊脚的门槛。”见到胡家姆妈端着菜离开,吕招娣细心地叮嘱说。
晚饭后,张艳丽、纪拂娆、罡美美和冯婉妹都如约而至。大家都悠闲随意的穿着纳凉装,趿着塑料拖鞋,打着蒲扇。纪拂娆身上还扑了层痱子粉,香气扑鼻。她易出汗,生怕被蚊子蚛。
“告诉大家一个可靠的消息。马上就要出拆迁公告了。棚户区这块毛地已经被开发商拍走,动迁组马上就要进驻了。”张艳丽秀雅的脸庞上泛出红晕,笑容挂在了眉宇间。
“这消息可靠吗?都传说好几年了,我现在已经听得麻木不仁、习焉不察了。这次消息有什么不同吗?”吕招娣的房间实在闷热狭窄,虽然开足了风扇,胖妞纪拂娆还是感觉燠热。她边问边移动着身体,想坐到房间里较为宽敞的,吕招娣父母的床沿上。
“求求你,拜托啦!你这艘万吨轮,千万别坐下。还没搬新家,你就要来拆床啦?”吕招娣知道胖妞的体重,一旦坐下,这张床肯定会坍塌,连忙阻止道。她找了一张家里最结实的方凳,放在风扇前让纪拂娆坐下。
“消息是绝对可靠的。今天我去派出所给我母亲和弟弟报户口,碰到了民警小阿弟。他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从明天开始,棚户区里的户口全部冻结,只能迁出不能报进。”迷迷张艳丽也是四十多岁年纪,但平时很注意保养,依然是凤眼妩媚,顙无皱纹,嘴唇红润,风韵依然。
“迷迷,是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青年民警呀?是被你迷惑住啦?当心你家木兄吃醋哦。”吕招娣谑而不虐,表情正经的说道。木兄是迷迷丈夫陶小宝的诨号。
“瞎讲有啥讲头啦。人家是要我帮伊介绍个女朋友。不要瞎七搭八咯乱讲!”张艳丽神态端庄,表情坦然。
“哪么你母亲和你弟弟的户口都报进了吗?手续麻烦吗?不会再有什么纠葛吧?”罡美美无心打趣。她关心的是户口报进后,还会不会出现反复。
“一切都是按照政策办理的,手续也是按照正规流程,是到窗口里办理的。户口冻结,是我办完事情以后出来时,小阿弟才告诉我的。正常办理的手续,怎么会有纠葛!”张艳丽辩白解释说,她几乎要对天发誓。
“急什么急呀。我家三姐、四姐的户口,也是最近才报进来的。是我父母给办理的。她们现在的住房非常紧张,单位分房又轮不上,买房更买不起。工薪阶层嘛,就靠着这点死工资,不找些窍门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吕招娣安慰张艳丽说,“拆迁分房时,万一是数砖头的,我姐她们自己也应该是拎得清咯。”
“不可能数砖头的,你们看着好了。如果数砖头,每个人的平均居住面积仍旧不足一点五平米,那算什么改善住房条件呀?和现在又有什么二样!”纪拂娆用逻辑推理,严谨地分析说。
“这次动迁分房,只要能做到公平、公正、阳光透明,我是不会有意见的。我也不想要他多分点,但新住房的地段要好、交通便捷、购物方便、煤卫齐全,住得惬意就可以了。房子太大,要多交物业费不说,屋子里只住着二三个人,感觉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也不见得舒服。”小阿妹推心置腹,说出了她的观点。
“我也是这样想的。能比现在有所改善,就心满意足了。房子不要太大,但邻里之间的关系要好、要讲道理、要合得来,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不要为了点鸡虫得失,就闹得不可开交、老死不相往来的。”纪拂娆心广体胖,心态很好。她不想搬家后与新邻居有抵牾,一出门就看到那付哭丧的脸。
“房子当然是越大越好啰,鸽子笼里住惯了,你们还没有体会啊?我到单位领导的家里去过,复式楼房,南北阳台,落地门窗,那才叫气派。光一个客厅就有四十多平米,另有餐厅、厨卫、书房、夫妻卧室、公主房间、儿子房间和一间保姆住房。家里说话都有回声,找人都要用内线电话……这样培育出来的下一代,就会与众不同、有着优越感,会鹤立鸡群、卓越非凡。鸡窝里是飞不出金凤凰来的!”阿三头温阿苟坐在门口插科打诨说道。
“我不同意这个观点。这么多、这么大的房间,家具装潢、用品摆设都要跟上。我们是工薪阶层,开销不起的!我只希望能够有个三四间房间,小巧玲珑点的。亲戚朋友来了,要过夜也有个地方住。”吕招娣对丈夫的痴人说梦不以为然,她坚持自己的观点。她家庭成员多,与自己父母同住,夫妇俩人,还有二个儿子。亲戚朋友也多,姊妹就有迎娣、來娣、根娣、拖娣四家,还有丈夫的父母,以及乡下常来本市走动的亲戚。现在亲戚朋友来了,要留在家里过夜,她和丈夫只能分别去找地方打地铺睡。
“不知道动迁以后,会搬到哪里去住。听说安置房都建在了郊区,离开市中心很远,公交车也不方便。”小阿妹还是在为将来的新房地段犯愁,她已经习惯了在市中心里的生活。
“我听老棚瓜讲,他是坚决要求原拆原回,在原地附近安置住房。这样安排的住房面积会减少许多。”胖妞希望的是鱼和熊掌兼得。她摇着蒲扇,身上的赘肉也跟着抖动。
“郊区?我们家肯定不会去的。我宁可住房面积小点,但一定要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房间要朝南的。如果没有房源,我就要求货币分房,我们自己再贷款去购买新小区的房子。”小阿妹胸有成竹、慢条斯理的说道。她也将近四十岁了,但天生丽质,平日里也注意保养,靡颜腻理,一嚬一笑都显露出韶秀、大家阃范与兰质蕙心。
“……”大家围绕着新房的地段,又议论了一番。
“今天我们闺蜜在一起,商讨了动迁分房问题,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都想得到一套心仪中的新住房。但又各自有着自己的需求和目标。接下来就请大家多费点心思,去向已经动迁安置过的亲戚朋友,打听一下他们的安置方案。早点掌握政策,获取经验,好早点做好准备。这次动迁分房可是一生一世的事情,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有了消息,就请大家及时地通报一下。这天气太热了,我看今晚就讨论到这里吧。”吕招娣满头大汗地做着总结,也对大家提出了要求。挤在这间昏暗闷热的小屋子里这么长时间了,大家身上都是汗津津、黏糊糊的,很想回去再洗一次澡。
“动迁分房与大家的利益休戚相关,我们都会用心去打听的。柴爿,侬放心好了,今天侬最辛苦了。希望大家都能遂心如意,即便今后分开居住了,也要经常的保持联系。”闺蜜们一起告别,结伴离开了吕招娣的家。
在家门口等候已久的温阿苟,立即窜进屋里,麻利地从床板底下拖出了一只大木盆。他给妻子倒好了洗澡水,自己光着上身,穿条短裤,拿了条毛巾,将房门掩上,提着半桶水,到弄堂口找个昏暗处,露天沐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