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区里的给水站,供水时间分为上午和下午二个时间段。一清早,给水站的阿姨还没有上班,取水池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等候用水的居民。她们手里捧着一大堆脏被褥,或是全家人刚换下来需要清洗的衣服,提着木盆和搓衣板等候着洗涤;也有刚从菜市场里提着鸡鸭鱼肉回来,顺便等着清洗的。今天是星期天,一清早等着用水的居民特别多。
“怎么啦,今天要洗这么多东西呀,吃得消吗?”邻居令德青发现了人群里的好友杨丽君,与她打起了招呼。
“有什么办法啦。平时都要上班的,所以都集中在休息天里洗涤了。今天还要赶上日头晾晒哩,所以要早点。”杨丽君看着一大堆衣服无奈地说道。
“有台洗衣机就好了。听说在晚上使用电费还是半价,那该多么的省时省力又省钱呀。”罡美美在一旁插话说道。她也是来洗涤衣服、淘米洗菜的。
“洗衣机是买得起的,但没办法用。先不说家中没地方放置,家里连个自来水龙头和排水管道都没有。要用洗衣机呀,也只能等到搬新家了。”有邻居插话说。
“是呀,什么洗衣机、电冰箱、空调机,这些家用电器全都与我们无缘。家中装台空调机,电路马上就会跳闸。大热天里,也只能是电扇加蒲扇了。”令德青僝僽着说。
“这里的动迁改造计划杳无音信,要购买新房,全家人不吃不喝也要筹集二三十年。莫非将全家人的嘴巴都缝了起来……”罡美美的话还没有说完,给水站的阿姨来了。
水泥地的洗涤坪上,一片忙碌。嘈杂声里只听到“哗哗哗”的流水声、“嚓嚓嚓”的搓洗声,和水桶木盆“嘭咚嘭咚”的碰撞声。这个时候,如果谁被脏水溅洒到身上,谁也不会埋怨理会,大家都只顾着要追赶时间。
杨丽君今天要清洗的衣物特别多。三张床单、三条被套、一大桶的内衣外套、还有几件毛衣。搓洗完成了,在过水漂洗时,她身上穿着的一件短袖连衣裙,已经分不清是被汗水溻湿,还是被洗衣水淋湿的,整个人就像从水桶里捞出来的一样。本来是想叫丈夫来搭把手的,但他被婆婆叫去陪她逛街了。揉搓、漂洗、晾晒这几道工序,她勉强还能一个人独立完成,但是要将三条床单和被套上的水拧绞干,她一个人无论如何是完成不了的。
情急生智。灵机一动,她让刚洗完衣服就要离开的一位阿姨带口信,叫老棚瓜郑亭马上过来,有事情找他帮忙。
郑亭的家,就住在给水站旁不远处。不一会儿,他嘴里啃着块馒头,屁颠屁颠地来了。
“怎么老公不在家,就想起我来啦?我还想睡到日上三竿的哩。”郑亭对杨丽君说话,也是这么的轻浮、放荡不羁。
“大概昨晚又梦见小皮匠了吧?都睡到现在了,还没梦醒!”令德青在一旁插话,跟他打趣说。
“告诉你们,昨晚我是听到了一条好消息。这次市人代会上,区代表提出了我们棚户区的改造议题,已经被立案了。梦寐以求的新楼房,你们马上就能住上啦!”郑亭手舞足蹈地说着,脚下差点将放在边上的一只塑料面盆踩烂。
“老棚瓜,你这个耳报神,这条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不会又是齐东野语、子虚乌有的谣传吧?”每年都有拆迁消息传出来,每次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听得耳朵里都生出茧子来了。今天又听到这条消息,罡美美难免心生狐疑,诘问到。
“是真的,这次绝对是真的!是居委会干部说出来的。我要骗你干嘛,你又不是没结婚的小姑娘。”郑亭一边帮杨丽君拧着被单,一边儇薄的回答说。
郑亭传出来的消息,就像一声春雷在棚户区里炸响,也得到了居委会的证实。居民们奔走相告,成了茶余饭后必然要议论的话题。居民中的态度也各不相同,有人喜而不寐;有人胸有成竹;有人恝然置之;也有人在惴惴不安。
“还早着呢,分房方案都还没有出来哩。是数砖头分房,还是按人头分房;是直接分配动迁安置房,还是采用货币安置,或者是先让你去住过渡房……一切都还没有搞清楚哩,瞎开心些什么啦!”吕招娣思虑周祥,沉稳地说道。
今天她在狭窄的家门口摆了张小麻将桌,邀请了三位闺蜜正在打麻将。边上围了好多人,边观战、边议论着动迁的话题。
“就是呀,安置方案什么时候能够搞好,现在都是个未知数。政策是不是阳光透明的,也不知道。我可不想被人打了闷包、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被糊弄走……红中。”张艳丽抿着小嘴说道。她是嫁到棚户区里来的,户主是她的丈夫陶小宝。她顺手打出了一张废牌。
“红中?碰!”吕招娣眼疾手快,将“红中”收入囊中。她是在棚户区里土生土长的,家中姊妹多。结婚后,她就一直住在娘家一间高度不足一米五的阁楼里。面积也只有三四平方米,整年都在阁楼里打地铺睡。夜间使用痰盂罐,那声响都会将楼板底下,酣睡着的父母吵醒。她是渴望着,马上就能住进宽敞的新居。
“这回的消息,应该是可靠的。已经立案,那就快了。……唉,唉,我又出错牌了!玩麻将就玩麻将,别扯上动迁分房的事情好吗?是你的总归是你的。”冯婉妹也心不在焉出错了牌,她建议大家说。
“好,好好!现在大家集中思想搓麻将,不要再议论房子的事情了。要谈论房子的,都请到那边去谈。”围观打麻将的邻居中,也在三五成群地谈论着动迁分房问题,吕招娣向他们打着招呼。
围观的邻居接受了她的建议,向着巷子外移动了几十米,继续海阔天空、漫无边际、热烈地议论着。
坐在吕招娣对面打牌的是纪拂娆,她的丈夫汪得清也对拆迁分房感兴趣,想从吕招娣背后挤出去。他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衬裤。这在棚户区的夏日里,休闲时男人的这身打扮是司空见惯的。吕招娣身材清瘦苗条,动作灵便,汪得清选择在她身后通过。吕招娣挺直了身子,尽量靠在麻将桌边,给他腾出空间。汪得清体型肥胖,艰难地从吕招娣身后挤出。肉乎乎的肚腩紧贴着吕招娣的脊梁骨撸过,她的脸上一阵羞赧。这一情景被纪拂娆?见,冲着丈夫嚷道:“出去了,就别再进来!”这是她在给闺蜜吕招娣赔不是。
张艳丽打牌的思想,再也无法集中。她已经心驰神往,向往着将有一套入住的新房,以及她的弟弟也将分到一套婚房。这场麻将结束,她成了唯一的一位输家。动迁分房,才是她最要关注的事情。
其实,张艳丽夫妇早就有了分房机会。她丈夫陶小宝的单位里就曾经有过二次分房,而且这二次分房她家全部符合条件。
陶小宝在单位里工作勤奋、任劳任怨;技术过硬、兢兢业业;人缘尚佳、悃诚相待。因此,他从工人岗位被擢升为车间副主任。但他不喜欢拍马溜须、攀龙附骥;有时候还会当着群众的面,向领导直抒己见,使领导尽失颜面。
也许是他的性格婞直、拙口钝腮、不会奉承,每次单位分房结果,都与他失之交臂,让他名落孙山之后。这几年单位经济效益下滑,再想等着单位里分房,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这次动迁分房,再也不能踌躇,再也不能错过机会,我要豁出去了。而且还要多分到几套,连你爸妈和我那个插队返城的弟弟婚房也一起解决。”晚上,在屋顶撞头、逼仄拥挤的阁楼里,妻子张艳丽依偎在丈夫陶小宝的怀里娇嗔说。
“这能行吗?不要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连我们将要到手的新房子也搞砸了。”陶小宝顾虑重重,担忧说。
“没有你的事。你只要和你的父母关照清楚,动迁组来时就说,‘我们家里媳妇做主,你们找她说去。’我就能理直气壮地出来,与他们谈判交涉。如果谈不拢,再由你的父母配合前去哭闹纠缠。”
“如果弄僵了,会不会反映到我的单位里去呀?”
“吃饱了——有空哦!……怕什么,是要求分房,又不是去偷去抢。你就依照我说的去做。我也会抓紧时间,将我母亲和弟弟的户口迁移进来。明天我就去办理。你要跟你父母交代清楚了,我娘家人将户口报进来,是跟国家、跟开发商要房子,与他们的利益毫不相干,绝无损害。据可靠消息,这次是按照人头数分配房子!”说完张艳丽娇柔的身体在丈夫的怀里扭动着,等待着丈夫的答应。
“就这些事情了?好好,我全依从你的。明天我就去跟爸妈说。”陶小宝也感觉到单位里分房时,自己确实太无能了。看着妻子废寝忘食地想着有套新房,想得精神憔悴、面容消瘦、衣带渐宽,他心疼地答应了她。
妻子欣喜的回过头、仰起脸,在丈夫的脸颊上亲吻起来。刚发出“咂咂咂”清脆的三声,就戛然而止。他俩听到了异样的声响。
隔着一张布帘,张艳丽探头看到,睡在阁楼下面的公公婆婆,一个正在翻身挠痒,一个疑似在梦呓。她抱紧了丈夫,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唯恐惊动了二位已经进入梦乡,正在梦游仙境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