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大汗,忽必烈已经扫清了金军埋伏,现已回到潼关军营休整,他心系托雷王爷安危,奏请回王庭,大汗是否准奏?”耶律丞相毕恭毕敬地向王座上的窝阔台启奏。
王座边上坐着的西夏郡主与丞相身后的蒙哥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心中皆喜,若是大汗准奏,忽必烈回朝之时,要带走一个侍女混在军营里,不会有人发现。贵由是个没脑子的,等到他想起木兰来,她早已在忽必烈的护佑之下走远了,他又能怎么办呢?
郡主端起酒斛,呈上窝阔台,娇滴滴地说道:“托雷王爷重伤,能见见儿子,大概也能好得快些,奴家迫不及待地想抚琴给大汗听。”
“这……”窝阔台犹豫。
耶律丞相适时上前一步:“大汗,贵由王子和察必王妃也在潼关军中。”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托雷重伤未愈,身在王庭,忽必烈投鼠忌器,贵由和察必这两枚眼线又牢牢地安插在军中,窝阔台没什么好担忧的,不如从了爱姬。
“好吧,准奏,你们都退下吧。”
“是。”
当夜,蒙哥和木兰在月盈的安排下,在军营外一处隐蔽处相见。
一别多年,两人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会见。
“蒙哥,郡主,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仗义相救,我早就死在贵由手下了。”木兰真诚地说,经过这几日在郡主身边假扮侍女,木兰已经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蒙哥面貌如旧,穿着一身黑衣仍似散发着光芒,他笑道:“上一回,你也是在这样一个黑夜里一招杀了一个金国将军,救了我一命。只是你一路都跟忽必烈在一起,不知你怎么又落到了贵由手上?”
郡主在一边吃了一惊,看这个弱女子似乎不会武,怎么竟有赤手空拳一招杀死敌将的能耐,果然忽必烈王子心爱之人,也非寻常之人。
木兰道:“当年跟你分开之后,托雷王爷当时已经攻下了安康城,金国已被打得迁都,疲于抵抗蒙古大军了,更不可能分兵来夺回安康这座小城。所以忽必烈留我在安康是安全的。一年半之后,金军却派主力围攻安康,这是我想不明白的。”
蒙哥也觉得奇怪,问:“莫非你向忽必烈求援的时候,被贵由抓住了?”
身边的郡主却笑道:“看来我知道,其中的原委。”
木兰和蒙哥齐齐望着郡主。
“我时时在大汗身边,大汗谈论军情也从不避开我,他以为我听不懂这些。几个月前,丞相抓到了一个金军的逃兵,严刑拷打之下,才知道他竟是围攻安康的一个副将,原来,安康城内是有金国奸细的,奸细对城外飞鸽传书,说攻金主将忽必烈王子的爱妾留守城中,王子甚爱她,如果抓住她,就有了跟蒙古有了谈判的条件。因此,金军才大力围攻安康。”
木兰的脸涨得通红,急道:“这奸细说的,金军将领就相信了吗!”
郡主又道:“光说当然不信,金军又派人监视了来往潼关和安康的所有官道和民道,发现忽必烈王子不断往安康城中送各类物资,粮食、风干的牛羊肉、奶酪,还有女子的布料。加上草原上盛传,忽必烈王子不宠幸新娶的察必王妃,成婚一年多都无所出。金军这才决意围攻安康。”
蒙哥也没想到自己的弟弟还有如此细心体贴的一面,笑意正浓,对着木兰道:“看来,我该改口叫一声,弟妹。”
木兰急急摆手,只觉得自己脸颊滚烫,郡主的话却反复在耳边回响,原来,在旁人看来,忽必烈没有忘记她,连作战的金兵都知道,王子甚爱她……
“在两军交战的前线,运送这些物资并不容易,且很容易被金军眼线发觉。是你不在意罢了。”
木兰的喜悦,从眉梢眼角流出,藏都藏不住。
蒙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忽必烈启奏回王庭,大汗已经准奏了,贵由和察必也会一起回来,木兰你要小心,一旦忽必烈大军班师,你就要乔装改扮,务必不要让贵由认出你来。”
木兰称是,三人相视一笑。
一个西夏人,一个蒙古人,一个现代人,在这乱世,竟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回到王帐,蒙哥和郡主还有别的话要说,木兰一个人独自先回西夏郡主的帐里,正当她要换下夜行服时,却听到帐子外有细细索索说话的声音,这会儿天已经快亮了,木兰警觉是不是有人尾随他们三个,身份败露了,于是附耳贴在帐篷上听。
“索吉…你慢点走,我……我腿脚发软……走不快……”
“我说额图,你好歹是个十夫长,你别怕呀,这事做成了,皇后有重赏。”
“可……可……可是……那毕竟是个王爷啊……我们下毒的事情要是被大汗知道可怎么办啊!”
“这半夜三更,鬼都没有,你再磨蹭着,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是是是,赶紧走吧!”
木兰的心噗噗直跳,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野史里的记载,有时候比正史更加赤裸裸,托雷王爷,果然是被毒杀的!
这也正是她从安康出发前,向窦默要解毒丹药的原因!
从两人的对话中判断,两人刚下毒不久,木兰顾不得换下夜行服,急匆匆地拿出窦默给的瓷瓶。
料想皇后要毒杀托雷,应该早有部署,托雷的帐子内外应该无人把守,木兰想着此刻给托雷服下解百毒的丹药,也许还有得救。
托雷的帐子附近果真没人把守,木兰看到托雷王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害怕地伸出手去探了探王爷的鼻息。王爷竟然已经没了呼吸,木兰一时吓得手足无措。
但这不是别人,是蒙哥和忽必烈的父王啊!
木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从怀里拿出瓷瓶,颤抖地倒出几颗药丸,掰开托雷的嘴,将药丸倒进去,可是托雷已经不能吞咽了,木兰四下张望,看到桌上有水,急忙去取水,哪里想到慌乱之中却碰翻了桌上的一堆药瓶。
药瓶叮叮当当地落地,四下的火把突然一下子亮起,将帐篷照得如同白昼。
原来,乃马真皇后撤走的守卫就在这时候回来了!
木兰被火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是谁?”
“糟糕!有刺客!”
“先冲进去,保护王爷!”
“啊!”
“大胆,竟敢毒杀托雷王爷!”
“报!王爷已经没了呼吸!”
仿佛过了一眨眼的功夫,木兰从黑夜中潜入托雷帐子,被鞭子抽打得浑身皮开肉绽,最后五花大绑关入水牢,她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说一句话。
脖子以下全部被浸泡在冰凉的水中,木兰已经神志模糊,只记得,半梦半醒之间,蒙哥来看过她一眼,他神情复杂,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是啊,这种情形,百口莫辩。
大汗的胞弟被她毒杀,全军上下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皇后主持大局,因为自己心虚,就这么搁置着不审理,事关重大,众人各怀打算,没有一个人提出审讯。
铁证如山,郑媛,她即将冤死在800年前……
她可以死,但是她不想被忽必烈误解而死。
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渗血,鞭刑的前两天还隐隐作痛,这会儿,已经没有了知觉、
这是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郑媛知道,她作为木兰的身份活不了几天了,只是临死前,还能不能再见忽必烈一眼,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忽必烈,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原来人之将死,才学会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想,等我回来,我娶你可好?等战事平息了,我们回南方,回你说的家乡可好?”
“一年后,如果你还记得我,我嫁给你也行啊!作妾也行!”
……
这是木兰和忽必烈之间最后的对话,木兰苦笑地摇了摇头。
“这女犯怕是被打傻了吧!”
“你看,她还在傻笑呢。”
狱卒小声议论着,“进了水牢,可从来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人。她也没几天活头了吧!”
“皇后说了,大汗为王爷的死正在伤心,处决女犯,就等忽必烈王子回来,和蒙哥王子商量着办就行了。”
是要忽必烈亲自处决自己吗?
郑媛啊,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是这么一种死法。
自己本就欠着忽必烈一条命,现在由他亲自动手终结了自己。
这样,挺好的。
木兰闭上眼睛,放空自己,这两年的穿越生活,多半在逃亡,如履薄冰一样的生活,真的是很累了。
脑海里,自己过去三十年的一切一幕幕回放,自己作为一个古建筑系的博士生,每天安逸的生活在校园里,刀光剑影的生活,只是在电视小说里见过。既然无法完成穿越的使命,就该找一个小村子隐居度日,等待时机,也不会命绝于此。
只怪自己过分地“入戏”,竟然因为跟蒙哥和忽必烈的感情,想要去拯救托雷的性命,历史的走向,又岂能轻易被自己改变。
最后的最后,托雷王爷还是被毒死,还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忽必烈归来之时,全军镐素,窝阔台大汗非常不悦,蒙古国只有大汗逝世才可以让作战的前线军队换装。但是大汗忍住没有发作,他知道托雷之死,虽然有了替罪羊,但与乃马真皇后脱不了干系,她一心要排除异己,扶植贵由登基。
木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处干净的卧榻上了,身上的鞭伤也被上了药,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忽必烈铁青着脸,站在床前,他看似很疲倦,眼眶下乌黑的黑眼圈,密密的胡渣,一身丧服,显得格外沧桑。
两年未见的忽必烈,身板比分别之时更厚实了。
他见她睁开了眼,冷漠地说:“你没有什么要向我交代的吗?”
木兰见他用这种口气问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将头埋进被窝里,可是一动,身上的伤口就被牵扯,阵阵痛感袭来,提醒着木兰,她还没有死。
屋子外,蒙哥和郡主在等候着。
“多谢你,还了木兰清白。”
“其实你们心里也是有疑问的,我只是去替你们证实了一下而已。”
原来,托雷死后,他的帐子被大汗的亲兵层层封锁,亏得明月郡主的轻功过人,趁着夜色重回了案发现场,这才发现床底下的药瓶,适逢忽必烈带着刘晦仲和青鸳青柏一行人回到王帐,众人与御医一起验看,才知木兰喂托雷服下的是解药。
真正下药的人早就不知所踪,适逢酷暑,担心瘟疫发作,托雷的尸体早已被下葬,这件事就成了无头冤案,大汗和皇后均不好发作,因此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