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侧,安康小城,由于地处兵家必争之地,人口骤减,田园荒芜。
安康城,正是此次忽必烈领托雷王爷的命令,要前去夺取的据点。
时至年底了,天气愈发地冷,忽必烈率小众精锐先锋从紫荆关出发已有月余。
出发之时,木兰的伤寒已经痊愈,她执意要求与他并驾齐驱,如今,也熬不住这寒意袭骨,坐进了马车。
忽必烈知她性格,怕她一个人无聊乏味,便安排身上伤势已经大好的晦仲和她一起坐在马车里前行。
她来时,还是盛夏,从未想过会在这个地方呆这么久,随身也没有带有过冬的衣服。如今,虽是裹着忽必烈的裘皮披风,还是冻得不停地搓着手。
宽敞的马车里,晦仲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出征的兴奋渐渐地取代了离开窦家姐弟时的失落。
一阵秋雨措不及防地降临,天色眼见黑了下来。
大队人马在一村子里歇了下来。
忽必烈挑开帘子,搀着木兰胯下足有一米多高的马车,晦仲调皮说道:“公子对夫人真是好。”一路走来,他这么叫惯了,这两人也听惯了,木兰也懒得和这孩子去费口舌之争,便一笑置之。
夜里用过干粮,众人分配了站岗的任务,便四散开休息。
忽必烈和木兰围坐在火堆边,这是一日中少有的宁静时刻。木兰贪恋这片刻的温暖,伸出手脚凑近火苗,仿佛有了热度,就又有了生机。忽必烈仿佛有心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何尝不是他奢望的时刻。
木兰观察入微,见忽必烈有些闷闷地,便问道:“这几天你好像不开心?”
忽必烈答非所问:“战事一起,便又是生灵涂炭之日,此刻的宁静,再不可复得。”
这话从一代战神嘴里说出,木兰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忽必烈又说:“战争的残酷,是你不知道的,所有没经历过的人,都不会知道。这才下了几场雨,刚入冬,你已经冻得受不了,真的上了战场,你该怎么办?”
木兰心头一暖,原来是为了自己。她宽慰忽必烈道:“如果战争已经无法避免,就把对老百姓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忽必烈挪了挪身子,坐到她的身边,说道:“烤了这么久的火,你才好像活了过来,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你很怕冷吧。”转念又说:“也是,你是南地汉人女子,可你的胸怀真像我们草原男儿。”
忽必烈对木兰的举止越发亲热。木兰不安地朝旁边挪了挪,不想靠他太近。
现如今,在晦仲一声一声“夫人”的叫唤中,忽必烈的亲信随从都误认为木兰就是他的随军妾侍。别人的想法木兰不必在乎,可她唯一不愿伤害的就是忽必烈,她始终知道,总有一天,她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忽必烈一把揽住木兰,将她贴近自己,不顾木兰的惊愕,在她耳边轻说:“你刚才说的话,有两个人也曾对我说过。”
木兰好奇地扭头看他,却一不小心,差点对上他的唇。
两个人都红了脸,别过头去。忽必烈也松开了手。
空气中,只有两颗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过了好一阵子,木兰似乎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问道“什么话?哪两个人对你说过?”
忽必烈也装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父王和丞相都说过,如果战争已经无法避免,就把对老百姓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丞相?你说窝阔台大汗的丞相?难道是……耶律楚材?”
“你连大蒙古国丞相的名讳都这么清楚,真是越来越不能让人小看了。”忽必烈看着木兰说道。
木兰心虚说道:“哪有哪有,不过是在“家乡”的时候多看了几本书罢了。可是大汗既然忌惮你和托雷王爷,他的心腹大臣又怎么会对你说这些?”
忽必烈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好奇问道:“噢?原来你们“家乡”的书里面,都有写蒙古丞相的了?”
木兰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这个……我只是……碰巧……我想……也许……”
忽必烈知道木兰对他和蒙古并无敌意,又想起窦墨说的那些话。看着木兰面红耳赤,拼命想辩解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伸出手搭住木兰的肩膀,说道:“我想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是眼下你不愿意说,我也不能真正明白,我对你用强,也听不到真话,等你想说的时候,等你觉得我可以听懂的时候,你再告诉我吧,关于你的一切,总有一天你都会告诉我的。”
忽必烈突然又凑近木兰的耳根,温柔的话语被一阵热气吹送入耳,“而且,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木兰的脸更红了,却推不开忽必烈铁一般的臂膀,只能任由自己被搂在怀着。
忽必烈骑马赶了一天的路,也有些累了,靠在木兰身边,慢慢说道:“等战事平息,我陪你一起回南方可好。”
木兰心里一阵感动,虽然她知道,他将是这个时代的王,他不会属于她,但是这片刻的温存,即使有一天自己回到了未来,回想起这段经历,也会是心底的一处温暖。
即使自己有一天终将要离开他,也希望他一切都好,在他身边的这段日子,必尽全力地帮助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随着距离安康越来越近,沿途的百姓却是越来越不安康。
忽必烈一行人向前走,拖家带口的百姓却在往反方向逃亡。
木兰挑起马车的帘子,边看边摇头,天地不仁,众生皆苦。
晦仲更是偷偷地拭去眼泪,说:“他们住在家乡,即使赋税严重,总有自己的一片田地,如今选择背井离乡,就是失去了良民的身份,成为了流民。流民是各路官兵想抓就抓,想杀就杀的。夫人,你说他们活得究竟有多苦。”
木兰将袖中的帕子递给晦仲,说道:“好孩子,你小小的年纪倒有悲天悯人的心。要是如今天下的君王有慈悲心,老百姓就不会这么苦了吧。”
晦仲正色道:“我幼时也曾饱读圣贤之书,有些话,我却不能认同。并不是做了君主才该有慈悲之心,而是这天下,本就是有慈悲之心的人才能统治。不然,兴和亡,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
木兰赞许地点了点头,看了看马车外,骑在马上的忽必烈的挺拔背影,放下了帘子。凑近刘晦仲轻声说道:“我现在告诉你的话,你不可告诉任何人。”
晦仲虽然面露疑问,却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木兰满意地说道:“君子一诺,击掌为盟。”
晦仲犹疑地伸出右掌,与木兰一击。
木兰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如果当官,也必然不会危害百姓。如果,忽必烈公子将来当了皇帝,你可愿意辅佐他,做一个贤臣。”
晦仲一惊,手中握着木兰的帕子掉到了地上,顾不上捡起,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木兰看。
毕竟,晦仲是世家出身、长于将军府的孩子,很快镇定了下来,问道:“夫人何出此言?莫非公子心里已经存了这份打算?又为何是我?少爷身边的亲信这么多,夫人为何独独对我说这些话?”
木兰苦笑道:“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他有没有存这份打算,眼下我并不知道,我只能说,如果有朝一日,还请你记得那日在树林里面我为你打晕了谢丽君,我不求你回报我。只是,如果有一天,公子要攻打汉地,还请你念在我们都是汉人的血脉,请他善待降土之人。”
晦仲越听越糊涂,问道:“夫人说的我明白,只是你说的有朝一日,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自己劝说公子?公子什么都听你的啊。何况,眼下蒙古在攻打大金,又怎么会去攻打汉地?”
木兰有些伤感地说道:“也许我不能陪伴他很久,我告诉你的有朝一日,也许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也许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只是你要记在心里,你曾和我击掌为盟,这一切,即使是对公子,你也不能提起。”
晦仲虽然心下奇怪,却也是个小男子汉,曾受木兰救命之恩,觉得她是一个正直之人,又听木兰说日后要善待汉人。于是双手平举合掌,在马车里无人在旁的情况下,行了一个标准的汉抱拳礼。
木兰欣慰地笑了。
两人没有注意到车马已经停下。忽必烈从外将帘子挑起,颇有兴致地问木兰,“你今天精神倒很好,你们俩一路说什么呢?我们已经到了安康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