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又到了开学季。一切如故,只是学院南边的小广场被围挡遮了起来,起重机来来回回的旋转着,琳琅满目的小吃摊开始变得拥挤不堪。小吃摊的摊主告诉我们,里面被人承包,盖起了居民楼。
“老杨,咱们去工地问问,当个小工赚点前呗?”刘芳芳看到学院的南边在盖商品房,搁浅的想法又重新拾了起来。
“行啊,咱去试试。行与不行都当时锻炼了,呵呵”我给自己打气。在简易的板房里,堆满了铁锹、钢筋等等生产工具。在角落里,我们找到了包工头,包工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匀称,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副儒商的派头。
“老班,你好!我们俩是学院的学生。想周末在你这里打打工,挣点钱”我直言不讳。
“哦,你俩会干什么呢,泥工,瓦工还是钢筋工?”包工头扶了扶眼镜。
“我们......我们都不会”我暗自觉得可能没戏了,这些技术工种,看似简单,但没有长期的实践,是练不出来的。
“如果你们干小工,就会特别累了。你”包工头指着我“你体格还不错。至于你,难说能顶得住”
“老板,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干的,不会让你失望的”芳芳听说不要他,有些惶恐。
“我们俩在一起也是做个伴,我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他不行”我加了点威胁。
“呵呵,好吧。你们俩可以试试,如果干不了,不用跟我说,你们可以直接走”包工头站了起来,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好的,那你安排我们干什么吧?”我对于包工头的挑衅不以为然。
“不着急。你俩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干活”包工头直视着我,显然感觉到我不是很亲切。
“我们俩家庭条件都不是很好。或者说,我们的生活费得自己解决”我说话很平静,因为事实如此,说出来也没有什么难为情。
“哦”包工头没有在说话。
“请你原谅我的直白,我凭自己的能力赚钱,只为填饱肚子,这不是乞求你的施舍。相反,自食其力,我觉得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我继续解释。
包工头却没再说话,拿起桌上的座机,拨了一个电话“老王,你来一趟办公室”
“你俩先坐一下,一会儿王副总给你们安排工作”包工头指了指角落里的两把椅子,示意我们俩坐下。包工头则坐在电脑前继续玩他的斗地主。
不多时,一个个子矮矮的中年人推开门走进来。“蒋总,找我什么事儿?”
“我这里有两个学生,来勤工俭学,你安排一下”我俩赶紧站起来。王副总狐疑的看了看我俩“他俩能吃得了这苦吗?”
“先试试吧”蒋总无所谓的样子“你俩先出去等着。”我俩走出去。
“还没谈工钱呢”芳芳提醒我。
“能留下就不错了,咱还是先干干再说吧,你看他俩那样子,根本不相信咱俩能****这活儿”
“狗眼看人低”芳芳看了看门里。
工棚里,蒋总继续交代“这俩学生刚才自己说了,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来干点活儿挣点生活费。你看着给他俩安排个轻快活儿”
“行。那工钱怎么开?”
“按30吧,”
“那么多?咱们这里最给劲的小工才给25”王副总一脸不解。
“我以前就是因为没钱上学才干的小工。就当是帮他们俩一把吧,但愿他俩能理解。让他俩注意安全!”
“好吧,我去了”王副总拿起安全帽走出了工棚,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们俩
“你俩和老蒋啥关系啊?”
“没关系啊”我应答
“不可能吧”老王似乎不大相信“上边最累的小工一天也就25块钱!”
刘芳芳很感动“老板真是好人!给我们开多少啊?”
“30!”
“是吗?那我们好好干,别辜负了人家!”
“嗯!”
刺骨的寒风下,芳芳站在砖垛前仔细的用水管冲着砖头,不时的哈着手,我知道他的手肯定很冷。而我在楼上,已经热的大汗淋漓,成车的建筑垃圾被我用小推车一点点倒在了电梯口,伴着尘土飞扬,我很快就面目全非了,全身都是白色的粉末。终于,一间一间的楼房被清理出来,露出平整的楼板。老王头不时的过来看看,直翘大拇指。蒋工头来到三楼看盒子板的时候,对我的工作效果很满意,显然他并没想到我会仔细到一块碎砖都不留,而老王头更是不吝赞美
“盖这些楼从没碰到过干活这么实在的小伙子,以后夏天咱们这伙人都能直接躺在上边睡午觉了!”
蒋工头却对我说“不用打扫这么干净的,往前拆盒子板,弄得楼板上都是碎混凝土渣子,还得再打扫一遍”。
“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会干好的!”我回答。
“嗯!”蒋工头面色凝重,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下午,芳芳也到了楼上,和我一起清理建筑垃圾。并不是很重要的活儿,因为我们的报恩之心,变得热火朝天。一天下来,我们俩全身都成了混凝土的乳白色,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身体简直透支到最后一丝力气,好几次险些把小推车从楼梯井掉下去。最后,每到把装满建筑垃圾的小推车推到电梯井的时候,我和芳芳使劲拽着车把,伴着每次电梯井传来的隆隆声,终于到了下班的时候。
等到老王头下来通知我们收工的时候,跟着老王头来的会计递给了我们每个人30块钱,而我们两个已经没了得到报酬的喜悦,瘫软在地板上。
在工地上简单的更换了衣服回到宿舍,我们瘫在床上,耳朵嗡嗡的,腿上就像是有泡泡在往上游动,肩胛骨撕裂般的疼痛,怎么揉捏都不顺劲。夜深了,芳芳还在床上轻轻的呻吟,体贴的舍友们打着手电用热毛巾细心的敷着我们俩的肩膀,帮我们翻身,就像是侍候瘫痪的病人。多少年过去了,至今想起,我都难以自持,眼泪簌簌而下,那些纯真的友情至今难忘。
慢慢的我和芳芳都适应了这样的劳动强度,建筑垃圾也因为我们的勤快而不再需要清理。我们俩被安排到了楼顶跟进度,我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小工。搬砖,供灰还得抽空给打工准备角筋和水平尺。
工期进展的时候,似乎不是在劳动,而是在挣命。忙碌的几乎无法呼吸,往往一两个小时,一睹2.8米的大墙就能拔地而起。只见砖在飞,混凝土一锨接着一锨,随着起重机“嗡--咔--”有节奏的声响无声无息的循环着,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更没有激动人心的旋律,一切都是枯燥的周而复始。闲暇休息的时候,大工匠也和我们攀谈,得知我们是为了生活费,免不了叹息和怜悯。不过,不是苦出身,谁会来下这么大的气力呢?看着大工都是卷烟叶抽自己卷的旱烟,没有几个人舍得抽烟卷。
在工地上,没有高低之分,没有文明的束缚,大都是吃了饭随便铺个化肥袋子或者纸壳子,就躺下睡了。虽然天寒地冻,但过度的体力透支,片刻时间都能睡着。是的,在这里需要的是能吃铁咬钢的真汉子。在盖楼人买不起楼的辛酸里,一代又一代的民工用辛勤的双手盖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高楼大厦,最后蜷缩在低矮的小土屋里,或默默地消亡,或被积年累下的病痛折磨着。当我们住在整洁宽敞的楼房里,谁会想到他们?
2015年五一的假期,我和芳芳仍然坚持在工地上干活。我们的身体却壮实了起来,帮辅导员发教科书,三两捆书重达几十斤,很轻松的就能拎起来。偶尔和帅帅开玩笑,举手之间就能揽她上自行车。每次帅帅红着眼睛看着我长满茧子的双手,都劝我不要去了。
劳动,伟大的劳动呵,改变了人生的轨迹,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和抉择。但是危险还是发生了。
天一样的晴朗,我伺候的大工是一个河南人,他干活和别人不一样,不蛮干。他对我讲“我每天就垒4500块砖,干的时候就像干活的样;不干的时候就歇够了!”他的杯子里有一种绛紫色的植物,据说很能解乏。
在工地上是不讲究谁的杯子的,他让我喝过他的水,很苦,但他很爱喝。看他砌砖是一种享受,砖瓦横飞,整齐、平整、灵巧。伺候他更是一种享受,让我感到我的手不是我的手,我的腿不是我的腿,是一个机器人,机械,思维停止。
一番酣畅淋漓的活计之后,他坐在夹墙上休息,我则见缝插针,去楼下钢筋工那里取角筋。刚走到楼下,后脚迈进一楼的单元甬道,“咵——”几百块砖从天而降!伴着“哧啦”的撕裂声,最先落地的砖块被接踵而至的砖块砸的粉碎!碎砖的粉末呛得我直咳嗽!
“老杨!”楼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短短的几十秒,芳芳奔到了楼下,不顾一切的扒拉着砖,哭喊着。
“芳芳--芳芳--”我叫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对站在里面的我视而不见,我急忙弯下腰抓其他的手,他的手被划得出了血,指甲盖都脱落了。他先是怔了一下,看到我没事儿,狠狠地打了我一拳,继而抱住我边笑边哭。闻讯赶来的工友和蒋包工头都松了一口气,在工地上出了人命是生产大事故!蒋包工头余怒未消,把装砖的工人狠狠地批了一顿,打发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工友说“这个工人太马虎了!竟然没有把低栓拴住!起重机把砖筐起高后,栓柱自己打开,500块砖从十几米的高空落下,幸亏没人,不然脑浆子直接砸没了!”得知真相的我惊魂未定,如果我不是那么侥幸,如果我慢了一秒,我至今都不敢想象惨状会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我,捡回了一条命!
经历过这件事后,蒋包工头执意不肯让我再干小工,而是把我安排在办公室,他手把手的教我看施工图纸,带着我看施工,如何质量把关都悉心传授给了我,等到工期结束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独立看图纸了,屁股后边挂着水平尺,俨然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技工了!而芳芳在厨房学会了采买和炖大锅菜,手艺手法娴熟,特别是在以后的一次集体活动中大显身手,收获了爱情,并结婚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