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明袖起身伺候四爷梳洗过,自己匆匆打扮了一下,便同四爷一起去向四爷的嫡母请安。一路上思虑着如何向老夫人提出让永安得入家谱的事。
这府里的老夫人并非四爷的亲娘,四爷是侧夫人所生,亲生母亲身份虽比那些侍妾高一等,但毕竟是侧室。四爷父亲当年并未多取,仅一正一侧两位夫人,两名妾侍,但是正房夫人一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儿,后来好容易怀上第三胎,却是因病小产,还因此落下了病根,再不能生育了。也因着这个原因,四爷自小待在她身边的时间,几乎和自己亲娘一样多。但是四爷毕竟非她所生,且她自己也育有两个女儿,所以两人并非那种亲密无间的亲子关系。
两名小妾一前一后入府,先入府的那位头胎诞下的是一女孩,现在才同永安一般大。因着这头胎是个女儿,整个府里就四爷一个独子,所以这小妾后来又怀上了第二胎,想添个男丁。可这刚怀上第二胎不足三月,自家老爷便在赈灾时遇难了,大受打击之后,孩子也流了。而后入府的那位妾侍,自入府也并未与自家老爷接触过几次,还没来得及为这家添上一男半女,便再也没了指望。
自这府里的当家人遇难之后,家里的大权一下子空了下来,因着四爷尚且年幼,尚且不能主持大局,操持府内事宜的权责便落到了嫡夫人的头上。直至四爷年及弱冠,才渐渐地把家里的生意、交际一切事务转交给四爷主理。加上四爷自小才智过人,一直为当今圣上所赏识,所以他刚一成年,皇帝就把他父亲当年的爵位承袭给了他。不过,即使是这样,家里这认祖归宗的涉及一族血脉的事情,还是得听老夫人的。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正厅,此时老夫人已经坐在那儿与人有说有笑的喝茶谈天了,四爷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么一大早起来陪着老夫人说笑聊天的果然是自己的正房夫人余佑音。
这余佑音是位地地道道的南方女子,身架娇小,身量纤纤,说话细声软语,温柔大方,眼眦狭长,眼型妩媚,眼眸明亮清澈,似乎单纯不经世事,也似看透一切尽然,目光温和却又坚定。过于挺拔的鼻梁,饱满的鼻头,颇有几分西洋人的影子,小小厚厚的嘴唇微微上翘,嘴角微微上扬,让人感觉很是面善。细长的小鹅蛋脸,肤色白皙,不过可能是过于白皙,双颊有几点淡淡的雀斑,有些泛红,不过更显些娇俏别样的自然美。她的额头饱满高挺,感觉时时精神饱满,小小的下巴上有一条浅浅的美人沟,笑起来左侧嘴角有浅浅的梨涡,古典大方。这样貌虽非地地道道的江南美女,却实在是一个别有韵味的美人。
说来,她同四爷的缘分也是一段奇缘。
她是四爷在一次出游时偶然遇到的女子。余佑音出身在江南的一户官家,她的父亲并非身居高位,不过是管辖着一方清静地。虽说这位余大人并非两袖清风,但是在位为官的年限里,却也是从未压榨过百姓,反而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将管辖范围内的治安、民生、经济都做得让百姓拍手称道。所以,这余佑音虽非出身名门,也算是出身清白,上得了台面。
当时,四爷已经年满二十三岁,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整日里除了应付官场与生意场上的事情,还得忙着搪塞家里两位母亲的催婚。
那时,自己的母亲和老夫人,每隔几日便想尽各种办法安排他和各家的闺秀见面,但还略有收敛,尽量不做得那么明显。但见他一直油盐不进,后来就干脆彻底放开了,几乎隔一天往家里安排一位小姐。四爷每天在外交际应酬、处理政务,本就疲累,这每日除了这些事情,回到家中自己家的两位母亲还要搞上这么一出,实在是疲于应对。便趁着政事闲散时,告了假,将生意交给了自家大姐,便出外游玩散心去了。
在这繁华的历州城里待得久了,四爷便打算去江南水乡之地赏赏烟雨风月。因着平时一人操劳官场、商场诸事,认识的都是些达官富商,四爷并未有甚至交好友。于是那趟江南之行,也只是独身一人而去。
那日天色已晚,月亮明亮皎洁,已经快要满圆了。四爷正立在那水乡小河的一座石桥之上,独自赏着风景,想着心事。
突然,眼角瞥见视线里闯入了一抹竹绿身影,因着这种穿这种颜色衣裳的人实在是少,他不由得条件反射地偏头多看了一眼。而他偏头看的这一眼,恰巧遇上余佑音抬头的目光,两人都先是一愣,继而相视一笑。
余佑音也是一人,她与四爷之间相隔一尺,并立在桥中央。她娇小的身躯于四爷刚刚过肩,但是身形挺立,气场相当。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良久,余佑音先开口道:“公子一人从何处来的?”她声音温柔软糯,却极富磁性。
四爷偏转过身子,看向她,答道:“我从历州城来。”
这余佑音生来知性大方,此时已年方十七,虽早已及笄,但性情还同娇俏少女一般无二。听了这话不免腹诽道:“什么嘛!这人回答得如此冷漠简洁,一个字都不愿多说,难道是本小姐入不了他的眼吗?他都不好奇我是怎么看出他是一个人从外地来的吗?真是无趣!”这么想着,余佑音的眉头自己皱了起来,嘴也不由自主地翘起来,都快顶到鼻尖上了。这是她的一个小毛病,心里一想什么,只要不控制住,情绪就不知不觉全部爬上了脸,自己还不知道。
四爷看着她越来越扭曲的表情,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余佑音听到这几乎微不可闻的笑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立马撇撇嘴恢复了常态。
“小姐怎么知道在下是从外乡独身而来的呢?”四爷微笑着看着她温和有礼地问道,但因微笑微闭的眼里有着隐藏的笑意和戏谑的意味。但这些当然没被余佑音看到,她听到这话后立马亮了眼睛,欣喜地抬起头看着他答道:“因为你看起来就不是本地的,而且你明明就是一个人嘛!”
这回答让四爷噎了一下,他是的确没想到这看起来端庄大方、生人勿近的大家闺秀,竟还如孩童般顽皮。反差也是有点大,不过开始觉得这姑娘还颇有些意思,和自己素日里见到的那些小姐倒是有些不同。
他稍愣了一下,回敬了一句:“小姐真是机智。”
这余佑音也不辨好赖,还颇为受用地摆摆手说道:“欸,小意思小意思,公子过奖了。”以示自己的谦虚。
而就是这么一个玩笑般的开头,打开了两人的话匣子。随着两人越聊越深入,余佑音愈发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她认为这个看起来年长自己一点的英俊男子仿佛很懂得自己的想法,感觉特别满足。而四爷呢,虽说见多识广,但是越聊也越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似乎很不一样,她看起来文静优雅,也确实知书达理,进退合宜,但是却又时常流露出小孩儿一样的好奇、顽皮,为自己的玩笑得逞沾沾自喜。刚开始似乎还有些羞涩收敛,到了后来却是落落大方到有些收不住了。
两人都觉得彼此有趣,四爷便同这余小姐商量着去附近找一酒馆,点上两壶清茶,慢慢细谈。谁知这文弱的江南小姐却立即否了他的提议:“欸,那酒馆人多嘈杂,我不喜欢。况且你不喝酒,去酒馆喝茶,那可不是不伦不类的,何必惹了那些醉鬼?咱们难得缘分成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和你聊得这般投机,这没酒怎么行?”
“可是你一姑娘家,这大晚上喝了酒也不安全呐。”
“那不是还有你吗?”
“可是你若大晚上与一男子喝醉了酒,岂不是坏了你的名声?”
“我与你清白坦荡,这名声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坏得了的?而且,本小姐酒量好着呢,可不见得到时候会醉。”
“可是......”
“我一姑娘家都不怕,你一堂堂七尺男儿怎倒如此忸怩?”为等四爷说完,余佑音就打断他质问道,“我不过是觉得与你投缘,想引你作知己,你就那么多话。”
余佑音稍稍靠近了一些,抬起头,眼光狡黠地看着四爷道:“莫不是公子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四爷目光平稳地正视着她道:“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设身处地为小姐着想罢了,既然小姐如此坚决,在下必当奉陪。”
“那不就得了!跟我走!”说罢,转身就要下桥。
四爷伸手拦住她道:“这是去哪儿?”
“去我家啊,我爹有酒,还挺好的呢。”余佑音声音干脆、神情坦然地回答得很自然。
“可这......怕是不大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的?我娘今夜陪着我爹去会客了,家里不过三两使唤丫头,怕什么?要再多言我可要生气了!”
见这小丫头真认真了,四爷想只要自己赶在余大人夫妇回来之前早些出来就行。于是二人便欣然同行了。
“哦,对了,我姓余,名唤佑音。聊了那么久,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幸会余小姐。在下沈怀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