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注定不是一个人的难眠之夜。
慕筱悠不知道在床上翻滚过了多少回,可是每一个姿势仿佛都对自己存在着巨大的恶意。身体仿佛不受了自己操控一般,每一个部位都显得多余。一会儿是侧躺着左手碍到了右手,或是对身体造成了压迫,一会是平躺着,腰部又弓了起来,显得额外的吃力。她巴不得自己没手没脚,像一块平板结结实实地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和床板全面贴合。又或是像一个球,在床上无比自在地滚来滚去,没有一丝阻碍。
而她,终究只是一个人,是不规则的,她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棱角,便注定难以和这四平八稳的硬板床契合。
她终究还是起身了,不是不想睡,而是那重重的心事压着她难以入眠。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什么物体,大概最主要的区别,就是人性和思考。身为一个医生,她实在没有办法看着一个患者在那阴暗的角落里饱受生死煎熬,而自己却无动于衷。可是如果自己接手?这是一个必死无疑的惨剧,这是一个没有胜利的烫手山芋。自己是否要为此而搭上自己可能走向正轨的事业?这事业,有爷爷对自己的期盼,也是自己喜爱并苦苦追寻多年的呀!
她甩了甩脑袋,想要努力将这些思绪抛到一边,毕竟她是可以当作没有看见的。他们来找的是自己的奶奶,并不是自己,自己对于她并没有应尽的强制的义务和责任。她完全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
是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完全可以当作自己并没有因为好奇而跟了出去,完全可以当作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毕竟这一切并没有人知道。
夜已经深了,漆黑的夜幕深深沉沉地笼罩下来,死死地压着这大地。路边虽然有那稀稀疏疏的路灯可也是混混沌沌地,没有什么光彩。
慕筱悠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看着,黑漆漆地大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可也总好过躺在床上。床上,她是回不去了,这样沉重的夜色压了下来,她小小的身板有怎么能承受呢?她还是站着吧!开着那并没有多少温度的日光灯,让它勉勉强强地去驱散屋里的黑暗。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不知道过来几时,一阵淡淡的酒香似有若无得飘来,带着它独有地浑厚和苦涩。这样黑的夜,奶奶也没有睡啊!
“奶奶,你还没睡啊!”慕筱悠下来便看到了那烧的有些通红的小泥炉,和被映衬着满脸通红的奶奶。“怎么今天没把院子里的灯打开?”
“没有人要回来了。”奶奶无奈地一叹,提起那咕嘟咕嘟正源源不断地冒着酒香的小铁炉,顺势将慕筱悠面前的杯子满上。“有时候想他了,便来这里坐上一会儿,放上两个杯子,一个给他,一个给我,就好像他还在一样。”
“你喝吧!你也睡不着吧!那就来和我一起坐坐吧!”说着又把筱悠面前的杯子往她那里推了推。
接过杯子,在手中把玩,祖孙二人相顾无言。也不知等了多久,杯中的黄酒微微有些发凉了。不忍一杯黄酒的生命在手中无端地老去,慕筱悠终于端起杯子,喝了下去。一杯黄酒入肚子,它那微苦和酸涩的口感席卷了整个口腔。慕筱悠不由得想起爷爷还在的时候,多少个晚归的夜,他都会带着一天的疲惫,欢欢喜喜地坐在这里,和奶奶一起静静地喝上一杯。人生所有的快乐和幸福仿佛都融入了这一杯苦涩的黄酒。
“爷爷。”慕筱悠忍不住低声怀念。“他终究还是没有看到我成为医生。”
“他要是知道你成为了医生一定很高兴的。”奶奶出声安慰道。
“可是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个医生?”望着手上空了的杯子,慕筱悠不不自信道。
“医生这个概念,大概很少有人能真正搞清楚吧!你爷爷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本来以为也该是很清楚,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自己也觉得弄不清了,更不用说说出来指教后辈们了。”说完,奶奶微微地抿了一口黄酒,仿佛在品什么琼汁甘露。
“也许人生就像这黄酒,从来都是苦涩中带着醇厚和温暖吧!”说着,便将自己那杯剩下的递了过去。
慕筱悠接过那温的刚刚好的黄酒,一饮而尽,似乎感到了一阵力量从内心处升起,流向四肢百骸。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阳光而又温暖的地方,再没有什么黑暗和压抑。
她忍不住说,“今天我跟着去了。”
“这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奶奶淡淡地说,“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她们一家打定了主意要留下这个孩子,你知道这并不容易。”
“我知道,这是一场必然失败的手术。完全没有一点点可能性可以让她继续活下去。我也知道那个孩子月份太小,在加上母体环境并不好,能不能保住,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奶奶顺手地又续了一杯,那带着无尽的热量的黄酒在还未冷却的玻璃杯里冒了几个泡泡。
“这个月他们也去了几家医院,要不就是没有技术,要不就是担心出事。没有一家医院肯接收,在这样下去,别说大人,怕是连孩子都不行了。” 奶奶平静地说出一个悲伤的故事,却连一个同情地表情都没有给。
“我来接吧!”也许是黄酒的激励,慕筱悠说地无比顺畅。“真是香啊!但是我却是不能喝了。”
“那个孩子支撑不了多久了。”
“明天我就要带她去上班了,如果真得没有人肯接,那我尽力吧!”慕筱悠放下手中那满满的一杯,转身“我回去补觉了,要是运气不好,明天还得动手术啊!”
“好,我等你回来。”说着,奶奶关上了小泥炉的风闸,火光渐渐地淡了下来。
“别了,奶奶,在她生产之前,我会陪着她的。”慕筱悠说着进了屋。
“一样的,当年我等他;现在,我等你。”看着慕筱悠楼上的灯亮起,奶奶收着炉子和小铁壶慢慢地向屋里移动。
远在伦敦下午6点左右,正在Donald庆祝Donald出院,并享受着晚饭的唐收到了一条简讯“皓,实在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Model。M”不由地抿嘴一笑,看来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
“唐,是M的来信吧!记得帮我们谢谢她,没有她,都不知道我爸爸会怎么样呢!”Sophia挽着Donald温和地笑着。
“有空也请小姑娘来我家吃饭啊!让我好好招待她来表达一下我的谢意。”Donald也是一脸笑意地向唐子皓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