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忧满腔悲愤和充满绝望走了,他没想到因他的走岳家庄却陷于一片混乱之中。岳珊一急之下,病倒了,这次不是身病,而是心病。不吃不喝,手里握着秦忧临走时留下的纸条,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看着屋顶。
老夫人和夫人百般劝说,岳珊就是不说话,也没反应,好象一个死人。
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秦忧为什么走,不告而别的走。岳珊不知道,老夫人和夫人也不知道,丫环蓉儿、玉儿就更是不知道了。躺在床上,岳珊反复回忆和秦忧相处的过程,哪怕是一点点足丝马迹都不放过,可是却找不到丝毫线索。她知道秦忧走肯定是有原因的,至于什么原因,也就是她现在反复思考而不得其解的地方。从治病的第一天,他们就萌生了爱意,随着相处日久,两个人已经心心相印了,尽管谁也没有说出。她知道,秦忧不是一个薄情寡意的人,他的走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那又是什么不得已呢?
渐渐地,她想起来。相处的后期,只要秦忧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呆呆坐在那里,不知想着什么心事,这也是两个丫环偷偷告诉她的。当时岳珊也没有十分在意,几次策略地拐弯抹角问他,“公子莫非有什么心事?”
他总是笑着说,“哪有什么心事,没有,只是有点想师傅了。”
“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岳珊想,忽然起来翻开秦忧写的诗词,字里行间都是悲愤,是抑郁,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年轻却有这种复杂的情绪呢?愧姓秦?愧姓秦?岳珊呆呆看着,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从来不说自己的身世?管自己叫无名,傻子都知道是个假名,莫不成他和秦老贼家有什么关系?岳珊似有所悟。“如果他同秦老贼家有什么特殊关系,那可怎么办?”想到这里,岳珊害怕地浑身发抖,又一想,“不会吧?她们家同秦老贼家不共戴天,如果秦忧是秦老贼家的人,莫说不能在一起,连见面也不可能呀?而他却不惜耗费功力给自己打通经脉,又教她内功,帮助她恢复身体,这不可能是秦老贼家人做出的事呀?”就这样,岳珊一会怀疑,怀疑后又否定,不停地在脑海里打着官司。
最后终于理智战胜了感情,这个秦忧肯定跟秦老贼家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否则他不会这样绝情地不告而别的。岳珊绝望了,她似乎猜到了其中的原因,正因为猜到了,所以她才更加绝望了。她知道,倘若秦忧真是秦家的后代,那她们两个人就真的永远没有希望了。
一个青春美丽的少女,刚刚摆脱了死亡的危胁,美好的生活和希望在她面前展现,就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她甚至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连努力的可能性都不存在,其后果可想而知。
岳珊彻底被击垮了,她认命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祥之人,老天注定她这辈子与幸福无缘。她出生就是来历劫的,她不想坚持了,自己太弱小了,无法与命运抗争。在反复权衡后,她做出一个决定:静静地死去,让自己早日得到解脱,也让家人得到解脱,只是她真的希望能在临死前,再最后看秦忧一次,哪怕是一眼,虽然今生她们不能做相亲相爱,那就象秦忧留下的纸条写的那样,就下辈子吧!
她的绝望和被彻底击垮,她的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包括要静静地离去,老夫人和夫人都已感觉到,她们更加害怕和担心。
老夫人和夫人也百般不解。“无名为什么就不声不响地走了呢?”夫人问老夫人。
“肯定是有原因的,那个孩子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老夫人说:“可又是什么原因呢?”
“我们对他的了解也太少了,就知道叫无名,还肯定是个假名,其它的一概不知。”夫人自言自语道。
“不是我们不想知道,是人家不愿意让我们知道。”老夫人说话总是很有哲理。
“这样下去,珊儿可怎么办?不吃不喝的,手里握着无名留下的书柬,整天就是望着房顶,时间长了,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夫人说着说着掉下眼泪来。
“是呵,总得想个办法,当务之急得先把无名找到,知道原因后就有办法了。”老夫人说。
“我们传檄各路英雄,让他们帮着找。”夫人好象在满天的阴霾中见到一丝阳光。
“也只好这样了。”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好好劝劝珊儿,让她放宽心,我们一定能找到无名,不要先把身体搞坏了。”老夫人又嘱咐儿媳。
“我这就去,现在我都怕见到她了,一看她那愁苦样,我就想流泪,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命苦。”夫人抹着眼泪走了。
老夫人没有办法,传檄河南河北各地的英雄好汉,帮助寻找秦忧。虽然岳飞去世多年,但他相当多的部下都散落各处,有的落草为寇,有的组成义军,行侠仗义,袭击金兵。有的占山为王,自成体系。他们对岳家,仍然保持高度的尊敬,只要岳家有事,都主动积极来帮助支持。
接到老夫人的传檄后,这些英雄踊跃异常,又给手下发出命令,寻找秦忧。一时间,金人找秦忧,汉人也找秦忧,英雄找秦忧,土匪也找秦忧。秦忧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成了热点和焦点人物了。
不久,各地纷纷传来土匪老窝被挑的消息,说有一个长相特别漂亮又特别年轻的人,见着土匪就杀,心狠手辣,不留一个活口。最奇怪的是他叫无名,动手杀人什么理由没有,什么也不说,杀完人后一分钱财不要,都散发给当地那些受害的百姓。紧接着,又传来金兵金将被杀的消息,杀的金兵金将都心惊胆战,过去骄横一世的金将都不敢单独出来了。
最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有如此高的武功,却不知道师从何门,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要这样?他从来不参与任何江湖门派的事,从来没有挑战任何江湖高手,从不争取任何江湖地位,也不认识任何江湖中的人,活跃在江湖,仿佛又是江湖之外的人。
秦忧的另类行为,不仅让岳家人糊涂,也让整个江湖人糊涂,这是个什么人呢?他是从哪来的?师承何门,又要干什么?各方面寻找了几个月,毫无头绪,从开始的糊涂,到现在依然糊涂。
听着这方方面面的传言,和对无名大侠的形象年龄描绘,岳珊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说不清楚。直觉中,而且越来越肯定,这个无名就是公子,因为他刚来岳家庄时,曾经对奶奶母亲说他叫无名。和他认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他的真名。他也从不说自己的来历,只知道他在天目山学过艺。到岳家庄只是为她治病,损耗自己功力为自己治病,江湖人是轻易不肯牺牲自己功力为别人治病的,只有为自己的亲人才会这样奉献。”想到这里,岳珊心里一阵热,甚至有些窃喜和害羞。他这样做又是为什么呢?他真的把自己当作他的亲人了吗?总之,秦忧身上都是谜,让人无法搞清想明白的谜。
无名杀了如此多的人,却没听说杀过一个老幼妇孺,没杀过普通土匪和金兵,杀的全都是头目和将领,没取过一分钱财,都是分发给普通老百姓。整个中原大地都在传诵无名的英雄事迹,很多老百姓烧香时都说:“如果你们再作恶,无名就来了。”
一时间,土匪也好,金将也罢,都收敛了很多,谁都怕死。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好汉,连提防都不知道如何提防。
岳珊渐渐又活了过来,每天传来的秦忧英雄事迹就是她活过来的根本原因。现在她生活又有了新内容,就是每天焦急等待无名的消息,蓉儿责无旁贷成了她的侦察兵和通讯员。当有新的消息传来时,蓉儿总是在第一时间告诉小姐。对于每次传来的消息她都是百听不厌。在她心底深处,无名的英雄事迹就是她的骄傲,因为无名是她的……想到这里,她又不好意思了。她又萌生新的希望,不能就这样死去,要把身体练好,等无名回来,再和他学习几套武功,她要和无名共同除暴安良,行走江湖。
在活过来的同时,她的思想也发生了巨变。经常在夜静更深的时候想着自己的心事。倘若无名真的与秦家有什么关系,那又怎么样?出身是不能选择的,而做人做事却可以自己决定。无名的所作所为处处都是一个英雄豪杰,都替汉人争光,为民族争气,嫁给这样的人有什么丢人的,她要嫁的是无名,而不是秦家的什么人。可是,可是,他若是真的姓秦,真的和秦老贼有关系,家人怎么看?社会怎么看?想到这里,心又忧郁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无力与整个社会对抗的,而且她也抵抗不了千夫所指的悲惨。
有时又想,秦忧杀土匪和金人,就说明他是爱国的,是一个伟丈夫,和这样的人做夫妻,不愧对祖先和家人,爷爷父亲不也是因为能杀金人而留名千古吗?别人愿意怎样说就随它说去吧。就这样,每天心情一会激荡,一会又沉沦,这种忽上忽下的情绪时刻折磨着她,使她心神交瘁,面目憔悴。每天,岳珊在恍惚中度过,茶饭无思,刚刚好起来的身体又衰弱起来了。老夫人和夫人到处给她请大夫,可是心病终需心药治,这个心药又到哪里找呀。治来治去,就是不见起色。
就在岳家走投无路,医治无门的时候,一个老道上门了,还是上次见面的老道。
老夫人知道老道士不同寻常,特地亲自接待了他。寒喧之后,老夫人忧心仲仲说起孙女的病情,老道微笑说:“心病终需心药治,心事去了,病也就自然好了。我有一封书信,烦你交给她,她看完就好了。”说完人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老夫人知道遇见异人了,她连看都没看,直接让蓉儿把信交给岳珊,她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解决的。
岳珊正恹恹地躺在床上,蓉儿进屋,大呼小叫地说:“小姐,小姐。”
“喊什么,我又没死。”岳珊没好气地说。
“一个老道给你一封信。”说着蓉儿把信递给了岳珊。
“老道,”她霍然而起,因为秦忧来之前,就有一个老道,说不日将有贵人光临,不久秦忧就来了,莫非他和秦忧有什么渊源?接过信后,手都在发抖,一张薄薄的纸,十六个字:雾里看山,无边无沿;回头看山,即在眼前。
“回头看山,即在眼前,即在眼前。”她自言自语:“对,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去呢,为什么总是雾里看花呢?总在这里没有结果的琢磨呢?他可以走,我也可以找呀?拨开云雾就能见太阳,也许他就在我的眼前?有什么话直接问就是了,何必在家里胡思乱想呢?他就是和秦老贼有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找的是他,又不是找秦老贼。”眼前突然一亮,主意打定,不管秦忧是什么人,她也不管不顾了,爱情之所以伟大无敌,就在于为它可以抛弃一切,置一切于不顾。“蓉儿,我要吃饭。”她觉得饿了,特别地饿,再说就是走也得吃饱饭,准备好才行呵。
蓉儿吓了一跳,多日小姐没“要饭”了,给她饭都是象征性吃几口就放下了碗,怎么看完信后就饿了呢?“哎,我这就去告诉伙房,小姐想吃什么呀?”
“什么都行,只要是吃的就行,越快越好。”这时候岳珊觉得越发饿了。
蓉儿一溜小跑,先去老夫人那里,“老夫人,老夫人,小姐看完信后就嚷着吃饭,说饿了。”
“那还不快快通知伙房,做些稀的软的,菜要清淡的,饿时间长了,一下子吃荤对肠胃不好。”对蓉儿跑去的背影,老夫人又嘱咐了几句。
小姐平日为人最是和气,下人都喜欢小姐。听说小姐要吃饭,皆大欢喜,忙不迭做饭做菜。不到半个时辰,老夫人和夫人到小姐房时,小姐正在大口大口吃饭呢。
看见岳珊吃的正香,两位夫人喜从中来。“珊儿,你好了?慢点吃,有的是。”夫人不放心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特别饿,你们别笑话我。”岳珊也不好意思起来。她现在的样子哪是个大家闺秀,就象一个饿死鬼。
老夫人笑着说:“我们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哪能笑话你呢?”
看着岳珊吃完饭后,说了几句闲话,两位夫人放心了,回自己房间休息了。夫人觉得不托底,又来到老夫人房间:“娘,老道的一封信,珊儿病就能好?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曲折?”
老夫人其实也觉得奇怪,但是她没有说破,只是笑着道:“过去讲心病还需心药治,解铃还要系铃人,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珊儿现在吃饭了。”她也是在自欺欺人。
两位夫人走后,岳珊对蓉儿说:“在家呆闷了,我想出去散散心,至于走多长时间,说不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蓉儿一听,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了,这些年小姐一直病卧在床,她这个贴身丫环也只好每天闷在家里,早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她的心很野,就是没有机会。如今小姐主动提出,她是求之不得,“我愿意,小姐到哪里,我就跟到哪,多长时间都行。”慌不迭地表决心。
我们有钱吗?”平时岳珊对钱不感兴趣,也没想到存钱,如今要出外,没有钱不行,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钱。
“有几十两银子,还有一些首饰。”蓉儿自小出身穷人家,比岳珊有生活经验,当然知道钱的用处。
“晚上我们悄悄走,最好找两套书生的衣服,就象公子那样的,出门在外也方便。”岳珊说。
“小姐,你是不是要去找公子呀?”大户家的丫环都特别聪明。
“我只是想出外散散心,如果能碰上,更好,我可不是故意找他的。”岳珊明知自己说的是假话,可是女儿脸,总是不好意思放下的。
“衣服有,夫人给公子做了好多套衣服,公子走的时候就穿了一套,其余我都收着呢。不过公子的衣服我们穿有些长和肥,一会我就翻出来改改。”蓉儿举一反三。
“改时,别让人看见,更不能让别人知道,包括玉儿。”岳珊心非常细致。
“我知道,我到公子那个屋改,那个屋平时谁也不能去。那我们出去告不告诉夫人和老夫人?”蓉儿明知故问。
“你傻呀,不能说,如果她们知道,我们就出不去了。”岳珊认真说。
一个下午,把蓉儿忙的脚打后脑勺。蓉儿特别能干,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包括改后的衣服她和小姐都试了,改了两次才合身的。她知道,小姐是去找公子了,也就是找姑爷去了,如果她们好,姑爷也许不会嫌弃自己的,将来自己也能有个好前程,想到这里,脸也红了。
在蓉儿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岳珊呆呆坐在屋里,一想到就要走了,此一去,千里烟波,不知何处,不知多久,而且前途吉凶莫测,心中百感交集。奶奶这么大岁数了,未来时光屈指可数,妈妈虽然年轻一些,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父亲走的早,母亲年纪轻轻就守寡,一个人带着她们兄妹三人,着实不容易。好在岳家庄人丁兴旺,剩下的四个儿子,团结友爱,虽然父亲英年早逝,其余四个的还都孝顺,且有正事,对她们娘几个也好。朝廷对家中也不苛刻,生活还算顺利,自己这一走,最苦的是妈妈,父亲不在,唯一的女儿又走了,她可怎么受得了?
这个时候,她有点恨秦忧,不管有多大难处,无论什么出身,自己都不会嫌弃他的,他不该一走了之,最好做个上门姑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想到这里,脸热热的,一个大姑娘,自己找女婿不算,还想让人家上门,怎么可能呢,真不要脸。秦忧一看就是个大家公子,即使没有纠葛,也不可能上门呀?想到这里,又有些释然,女儿大了,早晚都得出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整整一个下午,就坐在那里胡思乱想。晚饭时,老夫人特地叫丫环来叫她,让她同老夫人和夫人一起吃饭。
吃饭中,老夫人问:“老道信上都写了什么,方便你就说,如果不方便,你就不说。”在那个时代,岳家始终很开明,不象有些大户人家,戒律森严。
岳珊说:“就写了一个偈语,十六个字。”
夫人感到好奇,十六个字,就让躺在床上几个月的女儿恢复了生气,不禁问:“都写了什么呀?”
岳珊也不想瞒她们,再说她料她们也和自己一样,未必能看出什么,笑着说:“雾里看山,无边无沿,回头看山,即在眼前。”说完,还特地把那张纸拿了出来,递给了老夫人。
两个夫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午卯酉来,“这是什么意思呀?”夫人问岳珊。
岳珊说:“这种东西,谁能看出来,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就能悟出来了。”
老夫人赞同地点点头,“那些佛家,道家最喜欢搞这一套,我们普通人是搞不明白的,不过有一点我是赞同的,有些事情,当时觉得过不去了,其实不是真正的过不去,坚持一下,最终就可能过去了。”她说这话,是由衷之言,因为她们岳家在最困难的时候几乎都灭顶了,但经过坚持,最终还不是活了下来,而且现在活的还挺好。
一顿饭,吃的心情愉快,她们想,至少珊儿的心病好了,这就是老道的功绩。
蓉儿更是聪明,她想到若是偷偷走,就不能走大门,要从后边小门走。平时,这些丫环小厮关系都很好,她又悄悄地从管后门的小厮手里拿到了钥匙。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
岳珊吃完饭后,回到闺房。蓉儿对她说:“小姐,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是银子少了点,还不到七十两,好在首饰能值些钱,最少能值几百两吧。”
岳珊说:“有多少算多少吧,出门在外,带再多,也未必够,到时候不行,再想办法。”这个时候,如果向夫人要银子,肯定会引起怀疑,银子要不到,连走都是问题了,也只好走哪步算哪步了。
半夜,觑着人静,岳珊和蓉儿都换上书生服装,不知为什么,穿上这套衣服,岳珊就觉得浑身有力气,因为这是秦忧穿过的衣服,穿上他的衣服,就仿佛和他在一起似的。一换装,俨然两个年轻英俊的书生。背上几件换洗衣服和银两首饰,悄悄地打开后院小门,顺着田间小道向江南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