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两个土匪站起来,走到老道士身旁,狞笑着说:“我们走了,你也该上路了。”这是规矩,做事不留活口。
老道士仍然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其中一个土匪拿刀刚要剌,只见老道士长出一口气,手轻轻一挥,两个土匪委顿倒地。老道士站起来,身材很高,并不老迈,两眼放出神光,看着杜三,还是不说话。
杜三知道遇到异人了,反应极快,卟咚跪在地下,“道长饶命,道长饶命。”
“你良心未泯,做的事不足死,以后就跟着小主人,至于将来,看你的福缘吧。”老道士阴沉沉地说。回头对秦忧展颜一笑:“你是一个好孩子,根骨良异,心地宅厚,于危难之中不忘别人,是个可造之材,可惜明珠暗投,让人叹息。”此时,秦忧灵智大开,多日来的剌激让他麻木,对繁华和世俗早已厌恶,猛然跪在地上,大声说:“道长,请收秦忧为徒,弟子一生一世都追随师傅,不履尘世了。”
道长笑出了眼泪,爱昵抚着秦忧的头说:“老道已经跟随你多日了,就是要看你的真正心性。一个人,在富贵时,并不能看出他的真正品质,只有在危险和苦难中才能试出他的坚贞。老道平生不曾收徒,见到你后,方知缘份,不忍离别,等的就是今日。老道一生没收过徒弟,有你一个,足矣,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老道的一点本事,就都给你吧。你们两人随老道回山吧,你,”他指着杜三,“性情中人,效命国家,有功于国。虽然误入歧途,但不滥杀无辜,良心未泯,诚可救也。老道传你一点小本事,十年以后再重回沙场,报效国家吧,忧儿,你尘缘未了,先跟着老道回山,以后随缘吧。”
这个时候,杜三知道自己从天上接着一个大肉饼,遇到绝世高人了。也灵智大开,说:“我不敢称弟子,但我愿意陪伴道长和小主人。”
道长喃喃道:“孺子可教哪!”
道长说:“我们回山。”然后在前边大袖飘飘,扬长而去。
老道住的地方并不远,天目山,不过一百多里。“天目山,古称浮玉山,自古以来就是佛家和道家的圣地。天目山雄踞黄山与东海之间,龙飞凤舞俯控吴越,狮蹲象立威镇东南。东峰大仙顶,西峰仙人顶,各有一池,长年不枯。宛若双眸仰望苍穹,故有天目之名。”老道士领着秦忧和杜三两人缓缓前行,娓娓而谈。“杭州干龙自天目起,祖龙远不能述,大抵出自昆仑。黄龙过峡,一枝起南高峰,以吴山入城;一枝起北高峰,至海门。生弧天角星,右界水自严州桐庐入钱塘江左界水自余杭西溪流入官河。天目山有众多佛家寺院和道家修真洞府,东汉张道陵祖师就在此修道,史称三十四洞天。佛家是晋后才在此落地生根,韦陀菩萨的道场就在天目山。”
在攀登途中,老道详细介绍了天目山的始源和典故,“天目千重秀,灵山十里深,茫茫林海,有大树王国之称。清静幽雅,峰峦叠翠,古木葱茏,奇岩怪石,流泉飞瀑,尽揽东南之胜。以后,你们就经常四处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秦忧和杜三听的津津有味。行了两日,已经到了绝壁,无路可走,才到了老道士的住处。正在秦忧和杜三觉得无路可走时,眼睛带着疑问望着老道,老道笑着说:“下边就是我们的家。”说完老道背着秦忧,拉着杜三就跳下去了,吓的秦忧和杜三紧闭双眼,到了此时,不知老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杜三和秦忧站稳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这里是悬崖峭壁的中间,原来是一个大平地。树木茂盛,百花齐放,郁郁葱葱,繁花似锦。壁边有一个可以直腰走进去的洞穴,外面看并不大,可往里走,越走越大,而且蜿蜒曲折,洞中有洞,几十个小洞错落有致。
进洞后,才发现这里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是非常简陋。道长住的是一个小洞,旁边的大洞给了秦忧。杜三则分配给较近处的另一个洞,生活用品也样样齐全。道长吩咐杜三:“如果你想吃荤,这里的野兽有的是,但不可多取,我和忧儿则吃素,每日只须摘些野果黄精即可,他学的功夫和你不一样。”
杜三不明所以,但是虚心受教,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旷世机遇,必须言听计从。
开始半年,杜三和秦忧苦不堪言。
杜三还好,每月下山采购一次,还可以开开洋荤。在山上不时打些山珍野味,这里的动物特别好,不怕人,当你要打它时,毫无防备,害的杜三都不忍心打它们了,只好到远远的地方打些防备他的动物。老道并没教他太多的功夫,只教他一套刀法,淡淡地说:“功夫不需多,关键在精,你自己悟吧。”至于教秦忧的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
隔三岔五,老道就同杜三试招,用的同样是这套刀法。杜三有些不服气,这套刀法他已经练的纯精纯熟。可每次试招,都败在老道这套和他一模一样的刀法之下。时间长了,他悟出道理,刀法可以一样,但变化却是无穷无尽。刀法是死的,用法却是活的,他是越打越有感悟,他不再想神奇的功夫和招式了,明白了平凡中见真功的道理。于是更加勤奋,更多的想,把更多的时间用在脑袋上,而不是招式上。一套刀法,让他悟出几十套用法来。老道和他试招时,不再是过去的三招两式,而是颇费时间了。最后一次试招后,老道笑着说:“你登堂入室了,以后靠这个刀法就可以纵横江湖了,我不教你了,也教不了你,我再传授你一套心法,可以提高你的内力。不是我吝啬,不教你真功,是你现在学习太晚了。修习内功,必须及早,已经定型了,老天爷都无能为力了。武功的至高,就是快和强,同样的功夫,你比他快,比他力强,你就胜,这些都须有内力支持。你的基础不差,但不是正路,如今我也只能替你修补了,这套心法如果你能静下心来修习三年,现有的功夫将会提高十倍,不信你试试。”
杜三半信半疑听了,开始修练。起初半年,每天静坐四个时辰,一点进展没有。他有些气馁,但是他相信道长不会骗他,坚持练下去。一年之后,他在演练过去的武功时,同样一路套数,怎么用起来就不一样了呢?更加得心应手,有些变化和用法连自己都不明白鬼使神差地就使出来了,而且威力倍增。他明白了,老道教他的不是术,而是道。他练的越发勤奋了,一天,老道笑着对他说:“将来你还得回战场去,你的命就是沙场的命,我再教你一套枪法吧,这在战场上杀敌威力奇大,但是记住,做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能过份,不能杀戮过重,否则有伤天干。再练二年,你就下山吧,国家有用你的地方。”
不知不觉,他在山上已经五年了,和秦忧的感情更加深厚。每天他能和秦忧见一次面,玩上几个时辰。他俩游遍了天目山,在各个道场和佛院增加了很多见识。他不知秦忧学的是什么,秦忧不说,他也不问,他是真心把秦忧当成了小主人,而秦忧也真的把他当成了叔叔。他们在一起,亲密无间。山间无人,只有他们俩,登山上树,下水嬉戏,山半腰还有一个小湖,长年不涸,他们每天都下去游泳,玩的不亦乐乎。他觉得每次见到秦忧面,都有变化,至于什么变化,说不清楚,只觉得更加神清气爽,别有一种出尘的味道。他知道,这辈子他是有福了,遇到一个世外高人,传授了刀法、枪法和内功,又遇到这样一个好的小主人,就是死了,也值了。
他却不知道,这五年,秦忧比他苦多了,最难的时候几乎想到生不如死。
上山后,老道也不教秦忧任何功夫,只是让他每天坐着,再就是和他谈天论道。
老道问他:“什么叫虚?什么叫无?”
秦忧说:“虚就是空,无就是没有。”
老道说:“差矣,虚就是实,无就是有,这个道理你如果不懂,你就一事无成。”然后老道就不见了。
每天坐在洞里,呆呆地想着虚和无,实在是无从想起。“虚怎么就会是实,无为什么是有?”他自己问自己。可是想破脑袋,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一天,坐在那里无聊,看见洞壁上放着几本书,他过去捧了起来看,其中一本是老子的《道德经》。《道德经》是他读过多遍的书了,从小爷爷就让他背诵,还不到十岁,不能说倒背如流,至少是正念无误。如今看见这本书,心里一动,似有所悟,“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他呆呆地想着:“道,要从无中去观察领悟;要从有中去观察道的端倪。”继而想到下篇的:“天理皆知美为美,斯恶己。皆知善为善,斯不善己。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教之言;万物作而弗使,生而弗有,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秦忧恍然看到一扇门开了,他喃喃自语:“有和无互相转化,难和易互相形成,长和短互相显现,高和低互相充实,音和声互相谐和,前和后互相随和,这是永恒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他豁然开朗,大声说:“师傅,虚不是虚,无不是无,虚实是相对的,虚生实,无生有,没有虚哪有实,没有无哪有有,虚就是实,实本身也是虚,无中有有,有中有无。”
好象老道算准了时间,这个时候出来了,坐在他的对面,一言不发。他则很兴奋,“师傅,我想明白了,”他把自己的所悟对师傅原原本本说出来。
老道还是一言不发,秦忧实在耐不住了,“师傅,我说的对不对呀?”
老道说:“你坐的姿态不对。”
秦忧如坠雾里:“我怎么坐的不对?”
“你这样的坐姿不能真正入静,更不能生慧。静生明,明生慧。”然后教了他坐姿,就走了。
秦忧按照师傅教的坐姿呆坐在地上,傻傻地想着。小时候的生活,父母的爱抚,爷爷的亲切,外人的评说,逃难的惊险,一幕一幕在眼前闪来,又一幕一幕地闪过,过眼烟云。他突然明白了,其实一切都是虚的,虽然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都是瞬间,都是暂时,都是无所谓的。但是应该有所为,为是为了不为,不为也是为,尽心而已。
又是三个月,师傅来了,同样笑眯眯,同样坐在他的对面,同样一句话不说。他也不说,因为他觉得师傅明白他了,又何需说,虚就是实,如果虚变不成实,那又何必有虚呢?
师傅说:“从今天起,我教你内功,我教的功夫就叫虚无功法。”然后从胸中掏出一个小册子,语重心长地说:“为师一生没收过徒弟,而今已过百龄,自从看见你,就有一种亲切感,恋恋不舍,这可能就是天意和缘份吧!你听书时,为师跟着你,你挨打时,为师看着你,你逃跑时,为师更是护着你,当然没有出手,为的就是看你的真正心性,苦中难中方能见真心性。现在为师要郑重对你说,行身立命,不可过执,看事做事,不能太过,话虽简单,理却深奥,你自己悟吧。”
“不过,”师傅又说,“我建议你练功在户外。人既然生在天地间,就是大自然的产物,我们需要的做的就是接近大自然,不断融入大自然。你现在还不能感受,等以后你的功力高了,你就会感觉到,在练功时候,你仿佛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了,你能感觉天地的呼吸,能感受自己的放弃,你就是天地中一分子。而现在的学习武功,都是独立于天地之外,硬性提升自己,要知道,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而天地的威力是无穷的。为师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到目前为止还做不到,你的第四代祖师空空子就一生致力于此,可惜不知所踪,无从请教。我们一门,练功也是悟道,悟通宇宙之奥妙,是每个学道者的最大追求,所以武功和求道并不矛盾,它们是相得益彰的。为师只是希望你,能做成师傅未做成的事,那样为师死也瞑目了。”
从此以后,秦忧才开始正式练功,并且按照师傅的嘱咐,都是选择一个四周广阔尽可能高的地方练功,风雨无阻。起初的几个月,一点进境没有,秦忧自小淡泊,知道最亲爱的爷爷是个大奸臣后,更是万念俱灰,所以让平常人发疯的淡泊,他却很享受。每天练着功法,也没想到学什么武功,更没什么急迫欲望和练成武功干什么,只是平平静静度过每一天。他却不知道,虚无功法需要的就是这种平淡的心境,否则天份再高也练不成。人都有所求,无求本身就是天大的难事,恰好既符合秦忧的天性,又符合特殊的心境,几个月后,秦忧觉得自己好象脱胎换骨一般。
练功时间越长,秦忧就愈发感觉到师傅所说的那个境界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就是天地中的一分子,他融入宇宙之中了。他的身体,他的血液,不再是自身循环,而是和天地在一起。没了思想,没了自我,那是一种漂浮游离,经常的时候,真的就漂浮起来了,需要紧紧抓住才能使自己不能脱离。天地间的灵气,从他身上经过,又流向天地,然后往返循环,生生不息。这个时候,他就是想大声呼喊,向天地呼喊,至于要喊什么,却不知道。
相对而言,秦忧比杜三更苦,更枯燥。杜三还能打些野兽改善一下饮食,而秦忧是不见烟火。每天吃的就是野果和黄精,还有不知什么东西的植物。他不知道这些都是师傅四处奔波为他采撷和挖掘的,都是普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奇珍异宝,有伐髓易精之功用。每年老道都失踪几个月,就是寻找这些珍奇食物了。秦忧不知道师傅为了给他寻找食物耗费的心血,他吃的东西又是多么珍贵,他之所以身体越来越好,那是世人根本不可想象的东西,是师傅精心为他准备的。成型人参,首乌,伏苓,灵芝多种天地之灵物,都是师傅给他每天象吃白菜似的吃了。师傅为了给他伐精洗髓,让他脱胎换骨,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真的脱胎换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