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以后,师傅说:“你需要学些防身技艺了,你尘缘未了,将来势必要行走江湖,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功夫不需多,只要精。”
这三年,秦忧和师傅有了深厚的感情,情同父子。他有些撒娇地说:“我啥也不学,就跟师傅在一起。”
老道对他也是宠溺有加,摸着他的头说:“傻孩子,师傅也不能永远跟着你,你得学会保护自己呀,再说关键时候也可以安良除暴。”
秦忧说:“我就跟着师傅,哪也不去,也不用保护自己,咱们这里的老虎都不伤人,我不学功夫,也用不着功夫。”
这几年,老道明显衰老,再好的功夫也留不住岁月。对这个平生唯一的徒弟更是疼爱,轻声说:“徒儿呀,你要是不学,为师这点家当都丢了,到地下你师祖都得责怪师傅。师傅不让你学多,就学一套步法和一套掌法,好吗?”现在是师傅求徒弟了。
秦忧说:“我虽然不需要武功,但师傅让我学啥,我就学啥,我听师傅的,我最愿意的就是和师傅说话。”这个时候秦忧才十三岁,而且秦忧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绝顶内功的雏形了。
老道给他演示了一套步法,然后又打了一套掌法。秦忧自幼就绝顶聪明,这几年经过老道的培育,更是一日千里,聪慧异常,过目不忘。老道走完步法,打完掌法后,问他:“记住没有?”
秦忧实话实说:“步法记个大概,不明白,掌法连一半也没记住,更不明白。”
老道笑了,他之所以收秦忧为徒,就是看中他的这种纯真和聪颖。“那为师再多走几遍。为师学时,半年才记住的,为此,你师祖爷不知训了为师多少次,你比为师强多了。”
闲暇的时候,师徒两人常常漫无边际的交谈。师傅说:“江湖人都想学武功,学高深的武功。但他们学武功的动机不纯,或是为了功名,或是为了利禄,或是为了复仇,带着种种目的来学艺,极难达到顶点。在学武功时,又往往痴迷于那些花哨的招式,套路,却忽视了最简单最基本的东西,而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才是武功能练到极致的基础。确实一些剑法、刀法、拳法、枪法打起来特别好看,其实并不实用。真正的武功就同内功一样,要返璞归真。武功有虚招实招,高深的武功是虚实相间,虚实是可以转换的,虚可变成实,实同样也变成虚。真正的杀人只是一招,捅了几十刀才致命的武功,只能说瞎猫碰上死耗子,是运气,是狡幸。有人说世上武功,惟快不破,又有人讲,一力降十会。都对,如果把这两者真正结合起来,并且做到,既快又强,那就可以纵横江湖了。所以为师教你的不是太多的招式,而是在内功强大的基础上,做到既快又强,一击毙命。学习武功,和学习其它一样,道理相通,大道自然,简单,万法归一。”
在师傅的启发和引导下,秦忧对武功也越来越感兴趣了。有时央求师傅再多教他几套,师傅欣然教给他。更多的时候,是把一些主要门派的至高招数演示给他看,和他一起分析其中的优劣及破解方法,并嘱咐他不要贪多,只要明白其中的精髓,不被欺骗找到破绽就足矣。
除了传授内功和招数外,师傅精通雌黄。他说:“人是大自然的产物,没有天地,就不可能有人,只有人与天地合一,才能真正的返璞归真。人体的经络运行规律同样和天地的构造运行规律一样,精通医术,做到内五行和外五行合一,既可以治病救人,又能促进武功的修练,两者相辅相成。”
春来秋去,秦忧上山已经七年了。一天,老道把秦忧和杜三都叫到一起,面容肃穆,两个人都不知道所以,静静坐在一边。老道缓缓地说:“杜三,你到山上已经七年了,我教你的几套功夫也都大成了。你知道不,这几年,我主要教你的不是功夫,而是磨砺你的杀伐心性。你明天就下山吧,你的功夫足可以傲视江湖了。几年之后朝廷要北伐了,到时你去投军,你的命就是疆场。我估计几年之内还不能开战,下山后先娶妻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杜三泪流满面,跪拜泣声说:“师傅,我不想下山,我要陪你一辈子。”
老道冷然道:“我不是你师傅,我只是忧儿的师傅,我只有一个徒儿。虽然传你一些技艺,也都是一些皮毛,但你不能对外人讲是我教的。你和忧儿以后还会见面,那是你们两人的缘份,我不想干涉,也不想知道。我让你下山,不是为了赶你,因为我们的缘份已尽,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好自为之吧。”
秦忧舍不得杜三走,这些年两人虽然年龄差距很大,但感情非常好,他说:“师傅,就让杜三留下来吧?”
老道说:“不是我不想留他,是他不是这里的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就让他尽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吧。”
杜三知道不是老道嫌弃他,再说他也确实没想在这里终生,只是为了报恩,既然如此,也不想说什么了,叩了三个响头说:“大恩不言谢,我杜三这辈子就跟定公子了,只要公子有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道长只是笑了笑,不出一言。
杜三回头对秦忧说:“我走了,你要好好跟师傅学习,我先回湖北老家,听道长的话,娶妻生子。你有事时,只要招呼一声,就看杜三的表现吧。”说完站起来,头也不回,走出洞窟,腾身几跃,上了山顶,坐了下来。到天亮时,坐了六个时辰的杜三,走了,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这一夜,秦忧也没睡,和杜三的深厚感情,让他恋恋不舍,可他也知道,师傅如此安排,肯定别有良苦。就这样,他在半山腰,杜三在山顶,两人遥遥相对,默默无言。
清晨,道长叫起秦忧,“忧儿,为师要和你说几句话。”
秦忧知道师傅有重要事情要和他说,因为这些年师傅没有这般严肃过,“师傅您说。”秦忧坐在他身旁说。
“徒儿,为师知道你的心结,这些年为什么一直不说,就是觉得你还小。”老道溺爱摸着他的头,虽然他已经十七岁了,身高七尺,是个标准的男子汉了。“为师是怕伤你心,再说你小,也未必能够理解的。你是谁的孙子,为师早就知道,你的心结,为师更是一清二楚。”老道石破天惊地说。
秦忧悚然,这些年,他从没有说过自己的家世,更没谈起自己的心结。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只想跟随师傅在无人知晓的深山老林中度过一生。如今师傅一句话,如惊雷,他不是怕,而是不想提起,甚至不想想起,这沉痛的记忆。
“师傅,师傅,我们不说了,好不好?”他央求师傅。
“揭开伤疤是要疼的,可是不揭开不等于没有伤疤,如果你的心结解不开,你一辈子就不能安宁,师傅死也不能瞑目的。”老道又摸摸他的头,这也是他多年的习惯。然后缓缓地说:“你是大才子秦桧的孙子,又是别人骂大奸臣的后代,你离家出走就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个骂名。”
秦忧泪眼涟涟望着师傅,他知道师傅是不会嫌弃他的,可是这个苦,师傅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忧儿,”老道沉重地说:“岳飞之死,不是你爷爷的过。你爷爷即使想杀岳飞,也杀不了,况且他也从来没想杀过岳飞,他和岳飞无怨无恨。我给讲一个真实故事,岳飞死后,韩世忠大怒,直闯相府大堂,当面质问你爷爷,“为什么要杀岳飞?”
你爷爷大怒道:“放屁,什么叫我杀岳飞,他岳飞就是和我有天大的过节,我也杀不了他,况且我们也没有任何过节。象我你和岳飞这样的大臣彼此谁也杀不了谁,能杀我们的只有一个人,你韩世忠在官场也混了几十年,难道连这个都不清楚?”
韩世忠脸一阵红一阵白,连称不敢。沉默片刻,韩世忠谦恭地问:“刚才韩某言辞不当,现诚心请教秦大人,岳飞乃忠君爱国之人,如此死了,不冤枉?”
你爷爷也消了气,微微一笑:“你说岳飞忠君爱国之臣,那我来问你,这君和国有何区别,可不可以说君就是国,国就是君?”
韩世忠点头说:“可以这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这滨,莫非王臣嘛。”
你爷爷说:“既然岳飞乃忠君爱国之臣,如今君要他死,国要他死,他又何冤之有?倘若他有不满,岂不是不忠君不爱国了,哪轮得到你来抱冤叫屈呢?”
韩世忠一时语塞,思索片刻问“岳飞为何落得如此下场,还请大人赐教?”
你爷爷苦笑了一下:“这岳飞虽有忠君爱国之心,却不知道如何忠君爱国。”
韩世忠大愕:“此话怎讲?”
你爷爷说:“是否忠君爱国谁说了算?皇上。皇上说你忠君爱国你就是忠君爱国,皇上说你欺君卖国那你就是欺君卖国。所以想要忠君爱国就得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这所急,最其码分清皇上说那些话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皇上在大会小会,大庭广众讲的十有八九都是假话。象什么执政为民,爱民如子,正大光明,直言进谏等等都是假话,倘若当真,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韩世忠说:“我也知道一些话是皇上用来忽悠草民的,但是收复失地,迎回二圣这句挂在皇上嘴上的难道也是假话?岳飞可是一心一意这么做的。”
你爷爷叹气说:“岳飞傻就傻在把这两句假话当成了真话。皇上能坐上龙椅不容易,自然倍加珍惜。保住他的政权,享受荣华富贵是皇上执政的根本,也是大宋的核心利益。再说迎回二圣吧,这二圣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哥,以前都是皇上。倘若把这两人迎回来,皇上往哪摆?还回去重新当康王,皇上是绝不会甘心让位的。二圣就成为皇上的心病,杀不得,关不得,得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得当贼一样防着,时刻防备他们复辟,咱皇上能睡一天安稳觉吗?所以说别说抢回二圣,就是他大金国现在主动把二圣送回来,皇上也会找借口不收的。”
至此,韩世忠恍然大悟,说:“谢谢大人点破,我以后不会犯岳飞那样的错误。”
从此诸大将军都对岳飞之死不约而同缄默,更没有人声讨你爷爷。至于坊里传闻,那也因为不知道细情,不听也罢。
岳飞之所以死,是他犯了皇家大忌了,立嗣,迎君,不顺从,高宗不杀他不行哪!”于是老道把岳飞所作所为详细讲给了秦忧,接着说:“你爷爷是个值得尊重的人。1126年,大家都主张立张宗昌为帝,你爷爷一个刚进翰林的新科状元,就敢于当面直接反对,他之所以被金人掳去金国,不在于才华,而在于刚直勇气。兀术对你爷爷,格外尊敬,这是少有的。你爷爷奶奶在金国陪两帝呆了十三年才逃回来,在金国从来没有丧失过气节,更没做过任何卖国求荣的事,那些指责他的所谓的正人君子有几个能做到?逃回之后,为了保东南,休养生息,主张和议,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比谁都清楚宋金两国的军事实力差距。战争,不是单纯的沙场争斗,而是国家实力的总体较量。经济是基础,政治同样更重要。当时国家亟需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和战力。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他做到了,如今江南的富庶,比北宋最好的时候还要好,国家不是积弱积贫了,而是积富积强了,这就为将来的收回失地奠定了物质基础。至于迎回二圣,可有可无,徽钦二帝都不是什么贤君,否则岂有国破家亡之祸。相比之下,现今圣上到是更圣明,更通达。你爷爷在当时主张和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至少造福了东南半壁的百姓。过去讲,书生误国,因为他们只是空谈,不从实际出发,打仗养军队都需要花钱的,不是小钱,是数都数不清的钱财堆积起来的。朝廷没有这个实力,百姓也承受不起,这些很多人,包括岳飞都没有看到,至少看的不够足够。你爷爷自己岂能决定战与和,都是高宗的钦定。可是有了骂名,就得臣子承担,最终所有的错事都是臣子做的,所有的罪名也都是臣子的,你爷爷是为皇帝分忧,更是分谤呀!”
秦忧哭倒在师傅脚下,泣不成声地说:“师傅,过去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万死不辞的人,我是个罪人哪!我的爷爷那么好,那么慈祥,那么低调又那么有才华,对我们要求又是那么严,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祸国殃民的事呢?我不敢说,也不能说,可是不能不想呀?”
老道摸着秦忧的后背说:“这就是人生的可怜和残酷呀。”
秦忧抬走头来,虽然泪流满面,但是有了神采,轻轻地说:“师傅,你不是在安慰我吧,你说的可是真话?”
老道笑了:“师傅如此年龄,岂能说假话,再说假话真的能骗人吗?”
秦忧霍然而起,“师傅,我要下山,看看我爷爷去,这些年我错怪他了。”
“也不是完全错怪,他也有毛病,至少他是媚上和贪恋富贵,但是他主张和议并没有错,并没有卖国求荣,客观上还造福了东南一方百姓,为大宋积攒了经济和军事实力。你的责怪过了,过犹不及呀。”师傅笑着说:“现在还不能下山,你现在的功夫正在关键时期,不能耽误,我已经看了你爷爷几次了,身体还好,你的父母身体也好,他们都非常非常想念你。在他们的心目中,早以为你遇到土匪死了,他们找到秦三的坟墓了,把秦三的骸骨也移了回去。五年以后再去吧,来的及。”师傅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只是当时秦忧没有明白师傅话的意义。
这个时候秦忧上山已经七年了,师傅教他啥,他就学啥,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功造诣和功夫能力已经是顶尖高手了。这些年师傅教他的功夫并不多,只是几种步法和几套掌法,师傅说武功不要多,够了就行了。反正师傅说的话总是云山雾罩的,他也不想搞明白。但是他发现,现在自己身体特别轻,眼睛和耳朵也特别好使,想上树,一跃就上了树,夜晚练功时连蚊虫的些微响动都听的一清二楚。在小湖里看见鱼,觉得鱼游的特别慢,想抓,一抓就能抓到。过去上下悬崖时,是师傅背着他,现在自然而然地就上去了。山上的老虎很多,刚来时特别害怕,怕虎吃他。现在是虎怕他。起初几次遇见虎时,他无意中挥了挥掌,虎就倒下了,死了。问师傅。师傅说:“我教你的是摧心掌,无声无息,威力极大,轻易不要使用,有伤天干。”牲畜也有灵性,这几年,他出外活动时,那些猛兽都避着他,或者见他都装出一种友好,摇头摆尾的,他也养成习惯,不杀生,因为他已经和师傅一样,不吃荤性食物了。更有甚者,他现在看人、看动物的动作都是那么慢,简直慢的让他想笑。如果打斗时,破绽百出,那不是把命自动送上去吗?他不知道,不是别人慢,而是他太快了,这就是功力的差距。
又一天,师傅又和他严肃谈话了,他最怕师傅和他谈话,还不如教训他几句。师傅问:“师傅叫什么名?”
“不知道。”他老实地回答。
“师傅教你的是什么武功?”
“师傅没教我武功,教我的只是做人做事的道理。”秦忧说。
师傅欣慰地笑了,“这才是我的徒儿。师傅有名,叫虚无,师傅教的功夫,叫虚无功法。”
秦忧了然,师傅说的仍然是道理。
老道士说:“人练武功,都有目的,你武功之所以进境快,并且能练到常人想象不到的程度,你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几乎没有对手了,根本原因在于没有目的,无欲无求,不求而得,方能至上。练内功,极限是小六合,让人体内有个小宇宙。可是小宇宙毕竟有限,人为什么能产生在天地之中,就是符合这个大宇宙。所以最高的境界就是天地人合一,让自己的小宇宙和大宇宙合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现在已经达到初步,只是不自觉而已。小宇宙和大宇宙的合一,也是为师这几年才悟出来的,你现在学的就是为师毕生的心血和精华。至于武功,为师不想教你太多,只需要你能关键时候保命,能打赢敌人即可。”
师傅的语重心长,让秦忧特别感动。他也深情厚意地说:“师傅,你让我每天在松顶吐呐,有时候,最近越来越多,好象有时就要飞起来了,没有办法,我就紧紧抓住树枝。”秦忧虽然内功已经绝顶,但对武功的常识都没有,好奇的象个孩子。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在内功上,你已经三花聚顶,五星朝元了,在武功上,你也鲜有对手了,而且百毒不浸,你吃的那些不知什么的东西都是天地之灵物,万金难求呀!就是太傻,不知世间人情冷暖。”老道士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
“师傅,我不要武功,也不要内功,我就要师傅。”秦忧看着道士说。
“我知道,我知道,可师傅也不能总陪着你呀?”老道士笑着说。师傅是越来越溺爱秦忧,不仅仅是秦忧离不开老道,老道也离不开秦忧,只是秦忧没有觉出。
这个时候,秦忧上山已经十二年了,从一个幼稚少年变成了成熟的青年。秦忧从小就长的特别俊美,诗书功底深厚,家学渊博。加上师傅的精心培养,内功和诗书的长期熏陶,又有天地灵珍的食物,身材颀长,清秀俊逸,变的益发丰神俊雅,飘飘不似尘世中人了。他和练武人不一样,练的不是武,练的是心。自幼博学,师傅也是一个鸿儒,因为家境中落,流落它乡,遇到异人,才归于道途。对秦忧的喜爱,一半是喜欢秦忧的材质,也有读书人的相类。这些年师徒在一起,谈的更多的是道理,况且秦忧从来就没以为自己有什么武功,也不想追求什么高深武功。更有甚者,由于师傅精擅雌黄,不知不觉中,秦忧也成了一代名医,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