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罗袖相处的日子倒也过得很快,这罗袖对韵律的领悟力也是极高的,遂我未曾再对她多做什么指导,只是教了她一些新颖的曲子而已。听着她咚咚地弹着,我竟然,真的不再寂寞,半垂着眼帘,默了半晌,饶是凝成一声哀叹,郁结在心,深深地化不开。我欠十四的,如何还得清啊!
“汐月姐姐。”罗袖一口吴侬软语,柔柔地叫着我的名字,当然,也是我要她如此的,我并不想要一个天天面对着我的人,叫我娘娘,更亦与我尊卑有别。一扫眉间那淡淡地雾云,抬眼半笑着,“何事?”
咚咚的两下,“这音律,对吗?”罗袖略抬着头,那凤间发钗,疑似月明珠有泪;琳琅红玉,也合红泪偷垂。高高挽起的发髻,配着一颗光泽的夜珠,镶在额头,也得是熠熠生辉。合着那弹调时,两肩流苏亦是摇曳不停,煞是好看。
意识到自己走了神,清然一笑,忙道,“没错,是这样。”笑意半凝在嘴边,半低眉眼,抬手理了理碎乱的鬓发,语气如苍茫云海般飘乎,“其实你这般聪算,本就不需要我来教,天天进宫,觉得厌吗?”这话理在情之侧,但又不再理之上,总是有些欠妥,但我也只是想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罗袖从筝前站了起来,只道平常,“这是哪话,怎么会厌呢?我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来陪陪你,练练筝,说说话,再平常不过。若定说有厌,我还怕你会厌着我呢。”她眨眨眼,坐到我身侧,拉住我的手,“汐月,你厌吗?”
慨然大笑,“这倒好,被你反将了一计。”收了收声,客观冷静,用着朴实无华的话,回答她,“没有,若是没有你天天来陪我,宫里头,也就我一个人对着一院旖色,这俏丽之花,也要找人分看才是啊。”这话,倒句句是真心的,半点没有虚假,因为她真心以待,所以我也朴语相还。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有些话,我也是经过深思,反复的考量下,这才开口,“罗袖,蒙你在私下叫我一声姐姐,我若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你可千万别气,就当我谈笑好了。”罗袖满是笑意地看着我,对我说的什么丝毫不介意。
舐着唇,满目的神色都放到了她的身上,“十四阿哥,对你可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要她最真实的回答我,“我上次让你问他的,他如何应答?”
罗袖的头似是越埋越深,片刻才道,“他,他对我很好,对陪嫁的媵妾也很好。还有你上次要我说的,他也答了我。”话说一半,她抬起了头,“他说‘好’,可是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问他的是什么意思?”双眼着充斥着疑惑。
也就是在前几日,我让罗袖给十四带话,对他说,“当日的物件,我要给今日的人。”我们都心知肚明,这物件就是那血玉镯子,那人就是罗袖。我曾说过,到他遇到喜爱的女子时,我会替他给的。他答是,看来罗袖已经走入了他的心旁。
望着手腕上那种空荡荡的,我方才想起,胤禛给我的那个,我已然却下,不想让别人落着话柄,更不想让他陷入困境,我把却下的镯子,包在布里,放到香囊内,置入了锦盒的最深处。溢于言表,“罗袖,他既然说好。那我就把事,给你一并说了吧。从小我就长在宫里,一次和十四打了赌,赌的就是这镯子,若他输了要把镯子给我,若我输了,要给他当一天宫女。为何我会要赌这镯子,就因为他对这镯子宝贝的紧,那是德妃娘娘给他,让他给日后喜欢的姑娘。那时就是心高,想看十四着急,后来也是我赢了,他只得把镯子给我,后来我见他有些气闷……”
我话未说完,罗袖抢道,“后来,你就答应他,若是他遇着喜欢的姑娘,你就替他给是吗?”她问。我点头道,“正是。”脸上挂着笑,我没有对她说实话,她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只要让她知道,十四是喜欢她的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就让它沉在当日的湖底,面对世人的,只要是个这故事就可以了。
蓦地站了起来,为罗袖理了理流苏,“等着,我去拿给你。”我刚是要转身,颐婷就抢在我前头,“格格,你就陪福晋坐坐吧。我去拿就好。”勿需说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颐婷就明白我要做什么,她是不想让我触物伤情,她怕我想起锦盒的最深处,她怕我又浸入一个人的世界……
没有反驳,“也好,你去吧,找一个盒子把镯子放进去,好让罗袖带回去。”要做,就要做到彻底。颐婷像是早就想到我会那么说,笑答,“格格,早就办妥了,只待拿出来就好可。”说着,抬手掀起珠帘进入了内室,一放手,珠帘发出了咵咵的清脆响声,而珠链,也右左摇曳着……
当我才把盒子交到罗袖手里,刚想说些什么时,幽影不顾礼仪冲了进来,面露慌张,“娘娘,不好了。”她诺诺道,半天再也没说出什么话了。放开罗袖的手,站了起来,“什么事,那么慌张,火烧眉毛了?”想来能有什么大事至于如此。
幽影白着脸,“娘娘,四福晋派人传话,弘晖小主高烧不退,囔着要见您!”哄,平地惊雷,来得如此的突然,让我措手不及,本来已是遗忘的事,一下又跃入脑海,就是今年,我怎么会如此不小心,怎能因为自己的事而忽略了弘晖,我应该当心的,去年就想到了,我怎么会,怎么如此……
八岁,他八岁了,这如一个魔咒箍着我的脑子,越箍越紧,让我痛的喘不过气来,让我痛的,心都要跳了出来,莫不是,莫不是真的如此!我还是改不了他的命运!陡然一抬头,疾速否定,不,不是的,我可以让他注意的,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提醒他,没有让姐姐注意,是我让伤心蒙了眼,让情充了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顾形象地尖叫了出来,“那快出宫啊,还杵在那儿干嘛?啊!”见我如此,罗袖走过来,一下抓住我,“汐月,你冷静点,冷静点,高烧不退,还没有到绝境啊!你不要自乱阵脚,此时明月格格定是伤心,你若再这样子,能帮明月格格什么!”蓦地,我停下了挣扎,对,罗袖说得对,还有机会,他也许不会死,不会死……
定下后,我随即吩咐道,“幽影,送罗袖出宫。”转而对着颐婷,一脸坚决,“颐婷,你随我去东暖阁。”对,去东暖阁,现在已不复从前,妃子要出宫,定要有令谕,所以,我要去求康熙,让我出宫,我已顾不了许多,我只听到弘晖一声声唤着我的名,我的心阵阵地痛……
东暖阁内
我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却心露焦急,“皇上。”我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皇上,汐月肯请皇上同意汐月出宫!汐月求皇上成全。”弓着身子,面部几已贴到地面。
“为何?”康熙悠然问,“为何想到要出宫,想去哪里?”
抬起头,已有些泪痕,“皇上,弘晖,弘晖高烧不退,他一直在叫着汐月。如若不是情况甚糟,姐姐,姐姐她不会让人到宫里给我传话的。皇上,姐姐在这时候一定需要汐月的,求皇上成全!”说着头再次的磕在了地上,额头虽泛着疼痛,可我已全然没有感觉,有的只是焦虑的心……
轻到不可闻的叹气,“如此,朕就准了,不过,朕希望此事不要旁生枝节,去吧。”
我忙谢恩,“多谢谢皇上……”因为我顾不得想其他,因而也没有注意康熙的话中话……
“姐姐。”我站在门边,手握着门,喊了出来,姐姐一下冲过来,拉我到床边,“汐月,你来了,你总算来了,弘晖从昨晚开始,一直就着你的名。你快来看看吧。”看到姐姐的样子,双眼红肿,神色凄惨,我又想到了一年前,似乎也是这个样子,也是这样的情形,这样的动作……
忍着悲痛,姐姐只有我了,我不能让姐姐连靠的人也没有,强打着精神,“走到床边,弘晖,汐姨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啊!”我悲怆地呼道。
慢慢地,弘晖睁开了眼,用着更为虚弱的语气,“姨!”还是那么的贴心。红着眼,哽咽着,“对,是我,弘晖要好好的,要吃药,不然以后姨就不理你了!”我心疼着假意威胁道。小家伙似是用尽全力对我点头。
然后,昏厥了过去……
我忙退开,让医侍上前治疗……满屋子的人,满屋子的哀戚……不让姐姐再看下去,拉住姐姐,柔声道,“姐姐,我们出去走走吧。在这儿,我们也帮不了什么,若是你再倒下了,弘晖怎么办?我此番也带来了太医,弘晖,会没事的。”这番话如此的熟悉,好似昨昔,是啊,上次弘晖落水时我也是这样对姐姐说的,上次会没事,这次也一样!
姐姐看着我,终是听了我的话,抓着我的手,与我同走了出去……
刚一走出去,“姐姐,这终是我的疏忽,我若注意,弘晖不会这样,不过我相信,他会没事的。”姐姐有些不解,自嘲道,“与你何干,是错也是我,要是我看着他,也不会这样!”说着,放开我的手,径直往前走了两步……
我没有跟上去,只是一直在心里默念道: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心绪凄迷,心绪凄迷……
是啊,我不接姐姐的口,我也不再说话……
说就有用吗?
但愿,弘晖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