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光荣从军
1好消息
连部搬到新骥哥家三四天后,一个晴朗的黄昏,马指导员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回来,在门外就兴冲冲地喊:
“好消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我刚好准备出门,站在门口好奇地问。
“明天开始招新兵了!”
我一听兴奋得跳起来。
马指导员从枣红色大马上纵身跃下,告诉我,解放军绥远支队明天开始在重庆招收学生兵。他鼓励我去报考。
“真的是绥远支队吗?是三支队?”我急切地问。
“这个情况我没掌握。反正你离绥远支队不远了。明天你报考时自己问吧,”马指导员乐呵呵地说,“二野也招新兵,报名就成,不需要考试。看你自己想参加哪支部队啰?”
“当兵就当兵,绥远为何要招学生兵?啥叫学生兵呢?”我不解地问他。
“学生兵就是兵里的知识分子!学成就是部队里的文曲星呢!我可羡慕那些学生兵了!”他说,“我建议你报考绥远支队的学生兵,那更适合你!”
我一听有点胆怯。去绥远支队当兵还要考?考啥内容呢?除了修理军械,我基本不懂军事。
马指导员却对我满有信心。他说:“你莫急!晚饭后我给你上课!”
我焦急地吃过晚饭,又守着他们吃饭。
“你不用急嘛!咱马指导员那可是顶呱呱的专业指导员,有他指导,你准能考上!”小王一边吃饭一边笑着宽慰我。
晚饭后,马指导员拉我走进连部,借给我一张白纸和一支钢笔。他口授,我笔记。
那个晚上,他教给我很多知识。比如,新中国的全名是啥、首都在哪?国旗是啥模样、有何含义?国歌是啥?党中央的主席是谁?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性质和宗旨是啥?为什么要当解放军?
他讲完这些知识后,叫我连夜背下来。
“背下这些,你一只脚就跨进绥远支队了!”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鼓励我。
第二天一早,我就过河去我的母校志成中学报考解放军学生兵。
报考就是填报名表。操场上有解放军官兵指挥报名者排队。
轮到我时,我才看到报名表上有一行正楷钢笔字:“解放军绥远三支队入伍报名表”。我兴奋得快晕厥过去!竟然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绥远三支队”啊!我踮起脚四处张望,没有看见三大队第九区队的熟面孔。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握笔的手不禁微微有些颤抖。
我小心翼翼地把我的姓名、性别、年龄、学历、职业、家庭成员等情况填上了。
报完名后就开始笔试和面试。
笔试比较简单。有些题目马指导员昨晚已经教我,还有些我本来就会。
笔试没公布具体分数。现场有解放军大声宣布笔试过关的人员名单。不出我所料,我顺利过了笔试关。
然后,我们一个一个地参加面试。
面试考场就在我原来的教室里。轮到我走进面试考场时,我感到很轻松。我在指定位置坐下,与一位年轻主考官面对面。
这位主考官叫我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履历。我当时想,“履历”是个时髦的词,很多报考者未必知道它的意思呢。
他听说我曾经跟随三大队第九区队行军打仗,非常惊讶。他盘问我认识哪些人,我一一做了介绍。他认真地聆听着,不时点头,露出会心的微笑。但听我曾经在兵工厂技工学校及兵工厂车间干过两年时,打断我的话说:“现在解放了,兵工厂要修建和恢复生产,正急需要人,你还是留在兵工厂好好干吧!”
我一听急了,站起来高声问:“解放军不是咱工农子弟兵吗?”
他一愣,随即回答说:“是啊!”
“那为什么工人当兵你们不要呢?”我急着追问。
他侧过脸去,和站在他旁边的一位战士相视一笑,然后转过脸来问我:“能吃苦吗?会走路吗?”
他这话戳痛了我的要害。我说:“大半年来我几乎没吃过几顿饱饭,饿得都快死了。还有什么苦我不能吃呢?”
接着,我告诉他,我从小在山区长大,力气大,别说走路,赤脚爬山跑步都不在话下。我说在技工学校校运会上,我连续两年获得5000米、10000米长跑冠军。
他满意地笑了笑说,这么壮实的大个子,一看就知道有使不完的力,接着问我还有什么特长。
我说我坚持写日记。
他点了点头,叫我回去注意看报。他说这批新兵录取名单会登在近日的《重庆日报》上。
我从面试考场走出来时,其实心里就有了底。我感觉一定考上了。我感到遗憾的是没能问主考官我怎么才能参军进入三大队第九区队。回家跟大伙汇报了情况,马指导员哈哈大笑:“就是嘛!工人参军怎能不要呢?”
第二天起,我就急切地盼着邮递员送《重庆日报》来。我成了家里和连部《重庆日报》的第一个读者。
第三天即12月6日一早,《重庆日报》到得比以往都早。我在门口接过报纸,急切地打开,看到有新兵录取名单。我屏住气息,忐忑不安地寻找,一下就找到了“谭国雄”的名字。
“我当兵啦!我当兵啦!”我在院子里像疯子一样挥舞着报纸。至于能不能分在三大队第九区队,对我已不那么重要了。
李连长、马指导员、通讯员小王及新骥哥全家都兴奋不已,向我热烈祝贺。
“好消息!好消息!”新骥哥的一对女儿湘琳、庆琳稚嫩地欢叫,“国雄叔叔是解放军啦!国雄叔叔是解放军啦!”
我模仿通讯员小王敬礼的姿式,向李连长、马指导员、通讯员小王和新骥哥家的每一个成员都敬上一个军礼。
2提前进军营
次日上午,在新骥哥家吃过早饭,我带上惊天大爆炸那天晚上在兵工厂捡的三保险驳壳枪和两盒子弹,按报纸上公告的新兵集中地址,来到江北大庙。
报纸上说新兵集中的地址是江北大庙,但报纸上说得清楚,新兵集中的时间是12月10日。我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特意提早了三天去熟悉情况的。
寒风凛冽,但我觉得浑身发热。还没到庙外广场,远远看见大庙木门上贴着一张大红纸。
走近一看,大红纸上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绥远三支队政训第三大队新学员报到处”。
我心里阵惊喜:政训第三大队,肯定就是三支队三大队嘛!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家,一点也不害怕。我跨进大庙门槛,看见好几个解放军在忙着打扫卫生,但没有看见熟悉的脸。
“老乡!这是新兵报到处。你有什么事?”一位手握竹扫帚、腰挎小手枪的解放军大哥见我东张西望,朝我走过来。我立即回答说,我是考上了三支队的新兵,我提前来看看。
那位解放军大哥一听乐了,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谭国雄。
他叫一位小战士到庙里一间办公室取出新学员名单,找到了我的名字。
“10号才集中呢,”他说,“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能提前集中吗?”我看着他温和的双眼,恳切地问。
“为什么要提前呢?”他反问我。
我把我两年多来从湖南来重庆、进兵工厂技工学校、进车间、上学、流浪以及跟绥远三支队三大队第九区队一起行军打仗的经历告诉了他。
他听完后锁着眉头,突然转身朝庙内喊:“林区队长!你来一下!”
“哎!”庙内闻声跑出一位矮矮敦敦的解放军,腰里别着一支驳壳枪。他朝拿扫帚的解放军大哥敬了个军礼,朗声问:“王队长!请指示!”
拿扫帚的王队长对林区队长说:“这小伙子已经考上了我们政训队,跟九区队的老孟老徐他们还是老熟人呢。他现在生活困难,想提前进来。他是重庆本地兵源,熟人熟路的,就让他提前报到吧。你们区队任务较重,我把他分到你们区队,你这就安排他跟司务长一道出去借东西吧!”
林区队长应了一声“是”,便拉着我去区队住房。
就这样,我提前进了绥远三支队政训第三大队第一分队第二区队,成为一名暂时不能穿军装却有枪有子弹的“准军人”——枪和子弹其实已经立即交给了林区队长。
林区队长询问我跟老孟老徐是什么关系。我详细回答了他。他听后哈哈大笑。我问林区队长:“第九区队在哪里?老孟老徐他们在哪里?”
正说着,我就听见屋门口有个熟悉的声音高声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我朝思暮想的孟指导员!
接着,在孟指导员的带领下,我在不远的另一处驻地见到了徐股长、杨志成和其他老熟人。杨志成兴奋地告诉我,由于在村口的悬崖处摆下锣锅“闯大祸”的事迹被大队首长知道了,大队首长对他大加褒奖,他已荣当班长了!
杨志成进步快,我落后了,我羡慕得心里痒痒的。
进了二区队后,我和林区队长、李司务长一起到市民家里借区队新兵睡觉的铺板。我们对每一家每一块铺板都写了借条,在铺板上做了相应编号并登记在册,对每一家都承诺有借有还。
借齐铺板后,我们又一道买稻草、领服装鞋帽水壶等,忙得不乐乎。
我生来就是个不会偷懒的人,力气也大,习惯了重活累活抢着干。在二区队,我抢着扛、背、挑,十分卖力,很快就赢得了区队官兵们的喜欢。吃饭时他们总夹肉到我饭碗里。
我和战友们像亲兄弟一样。这种友爱的关系,让我感到很温暖和幸福。
新兵集中报到的这天,我像个老兵一样接待他们,带领他们报到、找宿舍,告诉他们食堂、厕所的位置。
我和其他新兵一样,领到了新分下来的军装。
我们端端正正地穿上军装,戴好军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真带劲儿!
我两手握着军帽,凝视着帽上的红五星,自豪地想:“我的青春将与红五星永远相伴了!”
下午开始分区队、编班。我意外地担任了第二区队五班的班长。后来才得知,第九区队的孟指导员把我跟着杨志成“闯大祸”的事及行军打仗的表现详细告诉了第二区队的林区队长,加上我提前入军营的因素,我才当上班长的。
我提前进来的那三天只顾干活,没弄清区队、第三大队、绥远三支队、四野的具体关系,当上班长后才逐渐弄明白:绥远部队共三个支队,隶属于四野部队。三支队共三个大队。第三大队分成三个分队。我们是第一分队,分队长姓王,临时驻地就在江北大庙。每个分队三个区队。我们在第二区队,二区队的区队长就是林区队长,全名叫林耀辉。每个区队四个班。
我们那批学生兵里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最大的是我,二十二岁。在学历上,八成是初、高中学文化程度,大学毕业生、小学毕业及未毕业人员各占约一成。
接着我了解到,与我同期在重庆考进绥远部队的学生兵安排在六个不同的分队。一、二、三分队全是男兵,四、五、六分队则男女混合编队。
进来后我才弄明白,“学生兵”并不是到部队接着当学生,而是说我们当兵之前是学生,或刚从各级学校毕业。难怪我面试的时候,年轻的主考官一听我的兵工厂的工人就不打算录取我。
穿上军装的头两天,我们学习了叠被子、打背包及列队、集合等技能,搞了两次晨跑。我表现出超群的跑步能力,给分队和区队领导们留下良好的印象。
3紧急任务
新兵报到后的第三天上午,第一分队紧急集合。
老兵、新兵们齐刷刷地肃立在江北大庙外的广场上。
接着就宣布了一项紧急任务:立即准备行装,坐船去万县,在万县上岸吃完午饭后步行去湘西,与主力部队共同剿灭土匪,消除匪患,拯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400万湘西人民!
第三大队的老兵、新兵列队登上早已停靠在江边的三艘大船。
那时长江水位不高,北风吹来,三艘大船急速行进。每艘大船上装着两个支队的官兵,红旗迎风招展,掌声、锣鼓声响成一片。各支队之间不时搞起拉歌比赛,歌声震耳欲聋,洋溢革命豪情。
我看到,两岸挤满了看热闹的市民。要不是在寒冬季节,他们会以为是部队搞龙舟赛呢!
当天夜里,船到万县,第三大队全部上岸开餐。餐后,大队在江边的平地召开动员大会。
直到这个动员会上,我才明白自己参加的绥远部队就是第四野战军第47军。47军从北方打到湖南常德后,四野司令员****、政治委员罗荣桓电令发至我47军:“你军进驻湘西,经营好湘西,首先争取在不长的时间内彻底肃清匪患,为人民除害。”在我47军整装待发之际,又接到上级急电,令我军先抽调部分兵力配合二野兄弟部队入川,解放大西南,然后回师湘西与主力配合清剿土匪,拯救正蒙受匪祸的湘西人民。难怪属于二野部队的李连长、马指导员、通讯员小王他们没有参加我们转战湘西剿匪的行动。我心里有一丝遗憾,我没能跟他们告个别,也没能跟新骥哥一家人告个别。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李连长、马指导员和小王。我心里一直很想念他们。他们是我参加革命工作的引路人,是对我寄予深厚感情的亲人。
那天在万县的动员会大会上,大队的首长高声说:“古人说得好,‘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此句出自隋朝诗人卢思道诗《从军行》。]。从军行!从军行!从军从来不怕行。红军长征二万五千里,不行何来胜利?解放军向全国进军,不行何以打倒蒋家王朝?如今,我们的主力部队在湘西,我们情系湘西人民,我们必须再次出行!但这次徒步去湘西,一天要走几十里。雨天多,又多是山路,这对新参加革命的小同志和女同志来说是一次很好的锻炼和考验!咱们四野从来没有孬种!咱们47军是钢铁铸成的军队!同志们怕不怕?”
“不怕!”战士们齐声应答,气壮山河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接着,另一位首长给我们提要求,要求大家吃大苦、耐大劳,要求大家团结互助,要求各班根据年龄、体力和性别结成互帮互助组。
我是班长,是班里年龄最大的新兵,分互帮互助组时,我把自己跟班里年龄最小、体型最弱的陆明伟分在一个组。
陆明伟是南京人,那年才16岁,身子骨还没长透,枯瘦又矮小,头发黄黄的耷拉在小脑袋上,人却很机灵,眼神里藏着一股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