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回头,由快走逐渐变成疯狂的奔跑,沿途的花坛里,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白色栀子花。
寻了一处安静之地,从旅行包里拿出白色耳机,连上白色手机,塞在耳朵里。
《雨的印记》,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我擦干眼泪,兀自坐了一会。我是个胆小鬼呢,总是喜欢逃避,不解决,不放下,从来都是。我是有多么胆小啊。我歪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
太阳渐渐的升到了头顶,梧桐树繁厚的叶子也遮挡不了夏日阳光的穿透力和杀伤力。身上出现太阳的斑驳光点,有些灼热。情绪有些缓解了,肚子也开始咕噜噜叫了。我想我应该转移目的地了。人嘛,渴了要喝水,饿了就要吃饭,在任何情况下任何地点,这两点是每天的必备行动。我应该转移到食堂去。
沿着小道一路走下去,路旁全是梧桐树,手掌般的叶子,纹路很清晰,仔细看去,像是三片独立的叶子融合起来的,和谐好看。树干皮肤斑驳,但煞有味道。梧桐树好像来自法国?不清楚,我不喜欢探索任何事物的出处。就像《雨的印记》,陪伴了我这么多年,我依旧不知道它来自何处,来自何寓意或者来自何人之手。我是不是很无情呢。也许吧。就像这几年来,我对人、对事、对物的短暂爱怜和匆匆遗忘。
行人几乎没有,只听见鸟叫的声音,格外宁静。突然一片梧桐树叶缓缓飘下,轻触我额头,继而落在脚边。
“小陌,你看,梧桐树叶!”阡阡扯着响亮的嗓子停在了校门口,“呀,这叶子真奇怪,像是几个叶子合起来似的,跟手掌一样!”阡阡左手激动地拉着我的胳膊,眼里闪着刺人的光亮。
“不就是叶子嘛,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耐烦的甩掉阡阡的手掌,背上的笨重书包随着我身体的幅度差点滑下了肩膀。
“你看,多和谐!”阡阡弯腰捡起梧桐叶,依旧沉浸在欣喜之中,丝毫不顾及我撅起的嘴巴和生气摇摆的马尾辫。
我傲慢的仰起头,哼的一身,拽着腰两边的书包肩带,大步的往前走。
“小陌,我做成标本了送给你,很值得收藏的哦!”
“才不要,我要栀子花!”我摸摸羊角辫上的栀子花,高傲的昂起七岁装满稚嫩的头颅。
人的大脑是个复杂的东西,生活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都完全无法控制。就像这一刻,我看着脚边的梧桐树叶,袁飞飞的眼神不停的闪现着,慢慢的慢慢的,跟我记忆里的那个名叫阡阡的男孩子的眼神重叠起来。如此汹涌。
这算偶遇吗?我停下来回头望了望,似乎是希望有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继而拼命的摇摇头,怎么可能,妄想!有些人事怎可替代。
举起梧桐树叶,透过薄薄的叶片,有一闪一闪的光线射到我身上,我眯起了眼睛。
“小陌!”坐在我前桌的阡阡变魔法似的从课桌里掏出了一大把栀子花,“喏,给你,别生气啦,放学带你去钓龙虾!”
“喏,还有这个,梧桐树叶,我制成标本了,就送你。可以永久保存的!”
我装作毫不在意的翻看眼前的小学二年级课本。眼光不时的斜瞟那香味扑鼻白的诱人的栀子花。
“小陌,别生气嘛。我错了还不行嘛,我以后天天跟你带栀子花!”
“真的?”
“真的!”阡阡挠挠头发,“天天让你有栀子花带!”
小女孩总是好哄的。我接过栀子花,笑得马尾乱颤,羊角辫上的栀子花恐怕也跟我一起笑得颤个不停。我拿出口袋里的梧桐树叶标本,怔怔的看着。这片叶子跟随我多年,不管我如何迁徙,它都放在我贴身口袋里。那是阡阡送的。
阡阡是一个男孩子,很干净。常年留着短寸头,感觉利落,一双白色球鞋总是刷得白亮白亮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很长,大大的瞳孔,看着我的时候,那里都绽放着光彩。我喜欢里面的清澈,就像是一汪从天际流下,还未经历人间的泉水。从小到大,阡阡的眼睛都是如此,清澈明亮。他跟我一个村,他住村头,我住村尾。跟我一般大,一个村小学一个班,一样的名列前茅,一样的由奶奶带着,一样的爱吃奶油蛋糕。唯一不同的是,我爱白色,他爱蓝色。我爱栀子花,他爱一切大自然的惊奇。他说梧桐树叶跟其他的树叶不一样,是三片叶子的交融。很亲密的交融。他说大自然很神秘,神秘得无穷无尽。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懂大自然有多么神秘,我也不懂三片叶子交融在一起有多么的亲密。我只知道成天冲着阡阡那个双眼充满希望和纯净的男孩子索要宠溺的温暖,索要盛开在六月的微风下的白色栀子花。
而这种索要一直都没有落空过,在他存在的日子里面。
记忆总是恼人的东西。我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梧桐树叶。在后来的旅途中我也喜欢上了梧桐树叶,三片叶子的亲密交融,是怎么样的一种温暖啊。
我抬起头,阳光真是刺眼呢。天空蓝的真是好看。
“小陌,快点做,作业交了我们可以早点放学,带你去钓龙虾,我早上说好的。”阡阡将做好的作业本放在我面前,“抄也行,你那么聪明,肯定会。”
“才不,你想我抄了考试考不赢你是吧,才不!”我一把推开阡阡的作业本。我和阡阡是好朋友,也是班上一二名的占有者。
“做完啦!我比你想的聪明多啦!哈哈!”马尾笑得直颤。
“走,交了作业就走,我去捉青蛙给你钓龙虾!”阡阡拿起作业本扔到讲桌上,抓起我的手就出了教室。
“青蛙是益虫。阡阡抓青蛙就是坏蛋!”我奔跑在阡阡开辟的道路上,撒娇得喋喋不休。
“好,好,陌陌是好人,我们挖蚯蚓好吧!”阡阡拉着我向前奔跑着,不时的回头望望我,眼睛清澈得透明,好似一汪从天际流泻而出,还没经历人间的泉水。
食堂不是很拥挤,看看时间,十一点,应该是还没有下课的缘故。
“阿姨,一碗热干面。”我将拿钱的手递到老鼠洞一般大小的窗口前。接触这样的小洞总会让人产生强烈的不适感。
“同学,我们这里只能刷饭卡,不收现钱,要不你找一位帮你刷吧。”
哦,忘了,这是在别人的学校,不是我的。我不属于这里,我是外来之客。怎么办呢。我踌躇了,多少有些不太愿意去求助于陌生人,更何况是明显的将外来之客这样的身份告知于人,我一直都是秉着融入的态度来维持在世界空间里的饮食起居的。
“阿姨,两碗热干面。”
回头,视线范围之内最近的地方出现一张布满稚嫩汗毛的脸庞。袁飞飞!
“要不要辣椒,小伙子?”
袁飞飞怎么无处不在。再次见到这个男孩,说不清是喜是怒。
“诶,小陌,阿姨问你要不要辣椒啊。”帅小伙低下头迷缝着眼睛,得意的对着我甩甩手中的饭卡,“我同学的,请你吃!”
变脸真是变的极快,又是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死脸!浪费了这一对眼睛!
“幼稚!”我闷着脸甩出两个字,走到离窗口不远的餐桌前坐下,难怪长一层那么幼稚的汗毛!
“喏,请你的。吃吧,甭客气!”袁飞飞把热干面推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别生气了,生气就可惜了这对美丽的大眼睛了。”
我瞪着眼,“要你管!”
“哟哟,说几句还真生气了。本来就是,年纪轻轻的,藏那么多故事在眼睛里干什么!”袁飞飞嗖嗖的吃着碗里的面条,眯着眼看看我,“嗯,皮肤也不错,白皙细腻!是个美女!”
“一个大男孩,能不能沉稳一点。”
我头也不抬,拿着筷子对着热干面狼吞虎咽。这一刻,怎么这么讨厌这个人。
“1.83的单身帅哥摆在你面前,竟然头也不抬。”袁飞飞胳膊撑在餐桌上,微微欠起身眯缝着眼睛看了看碗里瞬间少了一大半的热干面。“我说你是不是流浪儿啊,几天没吃了么?”
“你才是流浪儿!”
“哎哟,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是传说中的福尔摩斯?哈哈。。”
我的表情瞬间凝固,不正经!
半响的沉默,只听得见头顶风扇呼啦啦的响声,和热干面滑入肠道的吞咽声。
“小陌。”
“嗯?”
“又生气啦?我开玩笑的啦!”
“我知道。”
吞下最后一口热干面,抬起头,清澈的眼睛,分明多了一层深邃。深邃得犹如一条没有尽头的地下通道,黑幽幽的,不知道通向何处。
这种深邃让我又是一惊。
突然很想笑,许是吃饱了,有力气了的缘故。
“谢谢你的招待,小女子不甚感激!”我抱拳做作揖式。
“哈哈,这不是很有幽默细胞嘛!”
“没有啊,这不是托你的福,吃饱了,才有力气了嘛。”
“哈哈,平时你都吃不饱?骗谁呢,吃不饱还能有这么饱满的身材啊?”
“去,你才饱满!”我提起旅行包,站起身,准备离开。
袁飞飞急忙站起身,伸出胳膊拦住出路,“诶,你身材挺好的,刚才开个玩笑嘛,不会又生气了吧?”
“怎么会,我没那么小气的。”
“那你哪个学校的?我以后去找你玩。或者留下电话号码。”
“你不是说我是流浪儿嘛,我没有归属地!”说完,背起书包绕道朝餐厅口走去,我还有正经事要办,哪来时间纠缠。
“你就贫吧!说,从实招来!”袁飞飞跟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旅行包。
我立住,回过头,“袁飞飞,有缘再见吧!”
对视良久,袁飞飞渐渐的松开了手。
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只能依赖时间,去获得一种结果。
我所说的正经事,就是要解决掉我内心的问题。情感已然迷茫,那么生存,是必须要靠自己去解决的。堕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它只能带来伤害。
很庆幸,自己还算理智,在很多事情发生之后,没有作出更加毁灭性的动作。虽然痛苦的游离着,至少,还留有回旋的余地,还存有一丝不灭的希望。这丝希望,是有望给自己带来重生,给身边人带来幸福的生命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