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艾阡陌。今年25岁,毕业两年有余,走过多个地方。我一度自嘲自己为“流浪者”。如今,一无所获,在极度空寂之下,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地方。众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只有我无所事事,漫无目的的闲逛。我有一个黑色旅行包,里面放着电脑和钱包。去哪里我都带着。我就这样和我的黑色包包闲逛着,带着沉思,逛进了一个陌生校园内。
我常常把脑袋里的问题归类为深奥的哲学性问题。比如,我在哪里,我将去哪里等等这一系列的问题。由此,我觉得自己是个十分深奥的人。
一个深奥的人,注定是要格格不入。混迹江湖两年,一无所有。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六月,我失业,且算失恋,还失去了可以遮风挡雨的一瓦屋檐。我只得回来,因为在别处一无所有。
此刻,陌生校园内,瞎逛游,毫无头绪。
我有一双细直的大长腿,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很多人是这样跟我讲的,所以我信了。但是美丽的眼睛里,常常装满呆滞和卑微——这个我不太想承认,但是我又一直这样认为着。所以在这个陌生校园内,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青春饱满的学生们,我充满了不安感,和被抛弃感。原因有二,一是我觉得自己老了,在这一群活泼的少女面前,显得突兀。二是我无给予这个地方任何一点价值或者证明,比如学费,比如录取通知书。便觉这地方是没有我落脚的地方的。我内心里似乎还听见了路过之人斜着嘴角对我嘲笑,嘲笑我在侵占他人地盘。所以我伸直了快要被我缩进上衣领子里面去的脖子,尽量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
这是深深的自卑和心虚。
我很不喜欢将自己暴露在别人的领土之上,尤其在这样一个失落的季节,更是加重了自卑的心理。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林妹妹进大观园的时候,那种处处小心时时在意。
下意识的把脖子缩了缩。
一路往前行,不时有打扮入时的弟弟妹妹们擦身而过,瞧,丝绸飘逸长裙,白色细带高跟鞋!瞧,紫色无袖褶皱收腰连衣裙,素色平底时尚帆布鞋!多么曼妙的身材,多么美丽的风景!低头瞧了瞧自己,白色T恤,黑色棉布长裤,白色球鞋。多么的不合时宜!我加快了脚步,迫切的要寻找一个隐蔽之地,我这么的不入人流,着装,处境,年纪!我是个侵入者,外来客——我自己这么认为的!他们的眼光肯定是在揣摩我的来处,我的用意,在审视我的不合时宜!没错,我必须得隐藏起来,将我这个陌生之客隐没起来!将我这个外来之客隐没起来!多么的煞风景!我为什么会失业呢?我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如果是冬天,我一定会跟乌龟一样把脑袋缩到脖子下面去,缩到厚棉衣所构建的壳子里去。
可是这是六月天,裸露的季节!我无所依靠的将嘴巴闭得更紧了。在没有寻到安全之地的情况下,必须把自己封存得死死的。
——是的,没错,这是我在遭受了各种流离之后,近乎变态的心理失常。而我并无法自制这种思潮。
“同学,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洗手间?”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在我的耳畔,我打了个激灵,猛然的回过神来。
嗯?好像是问我咧?小心翼翼的别过脸,确实!一张陌生的脸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呆滞的看着这张脸。清秀的五官,阳光下一层稚嫩的细细的汗毛,毛茸茸的。这么近。我吓得倒退几步。
“喂,同学,问你呢,请问附近有没有洗手间啊?”小伙子咧着嘴巴,笑得一脸天真的望着我。
“额。。这个。。。”,我抓了抓头发,“那个食堂里有。”我随手指向了左边前方不远处的食堂。
“谢谢啊!”小伙子如赦大令,风一样的奔向前方。
舒了一口气,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对话,我总是带有紧张的情绪。
路两旁的梧桐树叶随着风呼啦呼啦的响着,小伙子奔跑的方向,有几片叶子缓缓飘下。
路的左边不时有迎面而过的女孩子,或两三结队,或三五成群。我定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飘舞的长裙,微风将我的头发吹散在脸颊旁,根本没人曾注意到我的存在!没人曾将眼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突然笑了,多么自恋的一个人咯!
选定路边一干净之处,坐了下来,盯着来往的人群,仰视他们的脸,打量他们的身形,揣摩他们的眼神。他们都是自顾打笑怒骂,谁都不曾顾及到路旁的风景。
一阵凉风袭过,舒坦!拍拍有些沉重的脑壳,有些不好意思的又自顾笑了笑。
我很怀念校园,是的,这点必须得承认。我会想起大学时段,抱着书籍往返图书馆和宿舍,夏日的夜晚,风很大,通往图书馆的路上,两旁的花坛里,树叶莎莎作响。那时候,世界只是一个校园那么大,也会想着未来如何,感情、工作。甚至家庭、小孩。大学宿舍里,女生睡前谈话,都是围绕着这些。大多时候,我只是往返图书馆和宿舍,坐在黑色的空间里,听树叶莎莎作响。我顺手扯下一根路旁花坛里长出的狗尾巴草,叼在嘴上,接着把黑色书包取下,环抱在胸前。
——这是我大学时期最常做的动作。
一直都很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发呆,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总是难以停止想象。
狗尾巴草在嘴巴里上下摆动。天气其实蛮好的,有阳光,有细风,有树荫。穿着棉质裤,倒也觉得并不炎热。
“同学!好巧啊!又碰到你了!”
抬起头,循声望去。是刚才的小伙子。我友好的笑了笑,低下头,并不搭理。
“同学,这么快就不认识我啦!”小伙子弯下腰笑眯眯的对着我。
突然感觉有些厌烦,就像安静的湖面总是有人往里面投着石子,那涟漪,总是难以停下来的一圈圈的荡漾着。会令人万分烦躁。我只想安静的思考一下我的人生。是的,只想思考。我寻着一所校园,就是为着安静的思考。
“额。。同学,我是刚才问路的人,你忘性这么大啊?”小伙子竟然二话不说挨着我坐了下来。
“诶,刚才谢谢你啊!”小伙子边说还边用胳膊捅了我几下,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歪头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将狗尾巴草一口吐在了花坛里。
与陌生人肌体相触是我的禁忌,尤其是陌生男子。
我依旧不说话的,转身就走。刚才那一笑真是浪费了!
小伙子不依不饶,追了过来,跟着我就开始喋喋不休。
“诶,你是哪个学校的?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不说话?。。。。。。”
我停下脚步。眼前的这个人高出了我一个头,穿着球衣,运动鞋,乔丹牌的。黄色的。
“你别跟着我好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哎哟,一个人静着有啥意思,我带你到处逛逛呗!出来不就是看风景的么?正好我当你导游!”
“你烦不烦呐!风景我自己看不行吗?我就想一个人安静怎么啦?你这人怎么这么烦!”我转过头对着小伙子一顿劈头盖脸。
小伙子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很少发脾气的。我有些后悔了。
我抓了抓头发,低着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小伙子收好胳膊,将手插进了裤脚口袋。一本正经的伸出右手,“你好,我叫袁飞飞!XX学院音乐系大三学生!你呢?”
我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小伙子,并不作声。每次怒气之后,我总是会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的呆滞,就像是一个老年痴呆的人,只知道周围的声音和图形,会想不起这些声音抑或图形有什么意义,或者有什么关联。
我曾多次思考过,是不是因为每次发怒都要用尽我的元气,以至于那一瞬间魂魄散尽,只剩下躯壳。
似乎沉默了好久。猛然惊醒,目及之处是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我能清晰的看到里面一个女子的身影。白色T恤,黑色棉布裤,脑际散漫的发丝。
如此清晰透明,好似一汪从天际流泻而出,还没经历人间的泉水。
似曾相识!
再一次受到惊吓,倒退几步。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回荡在心窝里,“咚咚咚”。
袁飞飞伸出手,很温柔的抿抿嘴,再一次重复:“你好,我叫袁飞飞!XX学院音乐系大三学生!你呢?”
我缓缓的伸出右手,握在了小伙子的手心里,轻轻的说:“我叫艾阡陌,毕业两年,初回汉城。”
袁飞飞捏了捏我的手,然后松开,将手重新插在了口袋里,“初回?”
“哦,就是刚回的意思,以前我在汉城上学。”
“啊哈,还以为你是学生,这小模样打扮的!”
我不再吱声,这语言,较之某个人,过于轻浮。眼神再相似,又如何!
转过身,很礼貌的冲这个初认识的大男孩点点头,低头就走。耸耸肩,感受一下背包的重量,还有太多思绪有待解决,需要一个人的空间。
袁飞飞在后面叫我,“艾阡陌,艾阡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