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学校到处都是梧桐树。出了餐厅一拐角就踩到了一片梧桐树叶。弯腰捡起隐现着我脚印的叶子,回头看了看。袁飞飞没有跟过来,也不知这么迅速的钻进了哪个角落,一点影儿都不见了。有些许失落的转过头,那样清澈的眸子,许久不曾见过了。纵然生气,还是怀念的。
拿出之前捡到的梧桐树叶,戴上耳机,拐上了左边的道路。路真长,都见不到尽头,路旁的梧桐树也真多,一棵棵犹如守护战士一样沿路排列下去,同样望不到尽头。路旁的花坛里除了草,尽是匍匐在地上的小朵栀子花,那么多,白色的,密密麻麻,爬满了花坛。
摘一朵,凑到鼻尖嗅了嗅,没有那种高枝上开出的大朵栀子花香,却也小巧得让人怜爱。
这几年来,生活和感情都是一片混沌。我低下头再次陷入了混乱的思维中。不同城市的奔走,让我精疲力尽。二十个小时,倔强的选择了硬座,抱着玩具哈巴狗,在一寸固定的座位上昏昏沉沉的挣扎着撑到了火车的终点。看书听歌遐想,竟然也没觉得多么无聊或者多么的累,只是脑袋有些欲裂的冲动。欲裂也好,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圈中好友杨乐乐在火车站等候,提过我多而繁杂的行李,心疼得一阵责怪,“怎么不买个卧铺。看你脸色苍白的。行李还带这么多,能扔就扔了呗,回来又不是没有。”
我望望熟悉的天空,看着好友心疼的神情,咧开紧闭了二十个小时的嘴巴,“用过的东西我舍不得。”
“你呀!!何苦这么东奔西走的折腾自己。”
何苦这么东奔西走的折腾自己,我也不知道。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不知道,只是莫名其妙的被一种破碎的东西在驱使前进。
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校园的广场上。很空旷。这才理出一点空当,好好的端详着面前的学校。面对我的,是一个弧形的教学楼,很漂亮,红白相间的砖瓦铺盖着,正中间是室内运动场,能依稀看见里面有人在打羽毛球。左手边是一个大大的花坛,绿草,也是大片的栀子花匍匐点缀着。右手边是一个小山坡,草坪,还有错落有致的石凳。继续往前走,穿过教学楼,看到一大片空地,是足球场,在我的右手边。有一大群青春小伙子在踢足球。阡阡也是足球迷呢。我不禁低头莞尔一笑。
袁飞飞突然又出现了。这次带着篮球。身边还跟着几个小伙子,都是一米八的个子。“小陌,你在干啥。”
“散步。”
袁飞飞旁边的一个男孩子用手肘捅捅他的肚子,“诶,什么时候认识的,挺靓的。”说完还眉飞色舞的。我有点心烦,皱紧了眉头,欲离开。
“去去去,”袁飞飞推推左手边的男孩,“有你什么事!”说完把篮球朝男孩身上放。“你们先去,我稍后就来。”
一群男孩子浩浩荡荡的离开。
“你要干什么。”我对着与我同步前进的袁飞飞说到。
“不干什么,就是突然想同你散散步。”
“哦。”
我们就这样并肩走着,还别说,还挺舒服。越过足球场,走到了一个池塘边,下了桥,河面上的桥。袁飞飞说,给我留个电话吧。我说,还是看缘分吧,有缘自然相见。袁飞飞说,你穿裙子肯定好看。我说,我不穿裙子。袁飞飞说,我想认识你,你身上有光环。我回头望望,笑笑,说,难不成我要归天了。袁飞飞也笑,你知道我的意思。走了很久。河岸周围是杨柳树,袁飞飞说,你去树下站着,我给你拍张。我说,我从不拍照,何况,是不太熟悉的一个人。袁飞飞走过来与我并肩,我只是想留个纪念。我立住,抬头看着面前这张似曾熟悉的脸,夕阳即将西下。温和的光打在我跟袁飞飞的身上。我摇摇头,继续朝前走去。我说,袁飞飞,我们有缘再见吧。汉城不大,有缘必能相见。走了一会,我回过头去,看到袁飞飞慌乱的将手背到了身后。
“你认识尹阡阡吗?”我问道。
“不认识,怎么?”袁飞飞调整面色,靠过来。
“你与他相似,我以为你们会认识。”
“他是谁。”
“一个人。”我抬头侧脸望望袁飞飞,笑起来。
袁飞飞不再说话,低头陪我走着。一直走,路过梧桐树的道路,路过大片栀子花的花坛,路过足球场,路过图书馆。你回去吧,我说,我想去食堂坐会。
袁飞飞就转身离开了,说,小陌,再会。
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小陌,在哪呢?回来吃饭了。”耳机里突然现出好友杨乐乐的声音。吓一跳。
“额。。我在一个学校。”
“什么学校?”
“不知道。”
“下车的公交站名记不记得?”
“额。。。没注意。”
“得,得,算我服你。出去找找,尽快回我信息啊。都担心你是不是要老年痴呆了。”
“嘟。。嘟。。”
打开手机设置,取消了耳机自动接听。刚才一跳心脏有些受不了。走出食堂,已经夜幕。拍拍脑袋瓜子,回想。哦,我在食堂睡着了。从来时进来的小门出去,就看到了车站,车站名好长。
车上人不多,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左胳膊肘撑在叠交着的大腿上,左手撑住下巴,把脸侧向了窗外。累了一天的大脑此刻才得以短暂的宁静,看着倒退着的一个个路灯,一条条人,一串串风景,心里腾起一股细密的微小的暖流,细细的流着,一直流到了我微微翘起的嘴角。杨乐乐说,你老年痴呆了。
杨乐乐是我大学室友兼同班同学。跟我一般高,有着简单的心思,对人的真诚,开朗而温婉的性格,还有我渴望而不可及的温暖的家庭。每次不知道该去哪里的时候,我就会拖着沉重的行李跑到她家来,和她贫嘴,和她逗笑,听她对我小陌小陌的叫。而她总是不厌其烦的跑去车站接我,不厌其烦的嗔怪我,你这样折腾自己何苦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的折腾自己,折腾得快要面目全非。
五
“多吃点,看你一脸疲惫的。”乐乐一个劲的往我碗里夹菜。
我有些歉意的对着乐乐的爸爸妈妈点头笑了笑,也有些尴尬。多次以风尘仆仆的形象现身于他们面前,不知道他们会以怎样的眼光看我呢?不听话?不安分?我将脸埋进碗里,嘴巴不停的嚼着米饭,不时的用眼睛余光扫视一下这个温情的餐桌。精美的餐碟,四碗菜一碗汤,摆成很好看的形状。我一直扒着碗里的饭,都不忍心去打破餐碟里和谐的温情。我是个外来者,我也没资格去打破。
“小陌,吃菜吃菜。”乐乐丝毫看不出我此刻心里的翻腾,带着一贯的天真笑脸,把菜往我碗里装,“喏,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块,外面吃不到的吧。”
我抬起头冲着乐乐笑了笑,然后顺带的朝乐乐爸妈再次尴尬的点了点头,他们在微笑,表情很自然。瞧我是多么的自作多情,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去揣测一个外来之客的身份呢。我是一粒尘埃罢了,漂浮在空气中不引人注目的尘埃罢了!
于此,我突然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把筷子伸向了餐碟,十分自然的。我是外来之客,是打破不了餐碟里的温情的,我还担心什么呢?只管吃吧。
餐后,我准备把自己吃过的碗给洗了,多年的习惯。乐乐一把扯下我手里的碗扔在了餐桌上,抓起我的手往外走去,我回头不好意思的朝着乐乐爸妈笑了笑,本来想说点什么来着,嘴巴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
乐乐把我拉到了她家附近的蛋糕店。
“小陌公主,随便点,得把您补补,看您这小身板瘦的。顺便补送一下你的25岁生日咯。”乐乐调皮的在我脸上捏了捏,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大学毕业近两年,就数乐乐没变了,依旧是这副单纯的欠扁的模样。我不由自主的咧嘴笑了。
“去,你这小样儿。我要当皇后,比公主权利大。”
“你这就不懂了吧,皇上听公主的,你猜谁的权利大?”
“皇上听公主的?”
“对吖,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啊,就好比我是我爸的掌上明珠!你看我一撒娇我妈就投降。是吧!”
看着乐乐撒娇似撅起的嘴,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抱得紧紧的。
“陌陌,陌陌!”
我吱呀的打开门,“小阡啊,又来邀我家小陌去看电视啦?”奶奶在我身后笑眯眯的重复着每天黄昏都会说的话。
“嗯,奶奶好,”阡阡伸出手,“陌陌,动画片开始啦,我来接你了。”
在得到奶奶充满笑意的肯定之后,我抓住了这只伸出来的带着我走路带着我钓龙虾的手。
阡阡带着我往他家跑去,还不望回头给我奶奶一个放心,“奶奶放心,动画片完了我会送陌陌回来的。”
我被阡阡拉着往前走,不用担心往哪走,也不用担心走错路。八岁上小学三年级的我看着阡阡这位儿时的唯一玩伴的后脑勺,心里温暖得不成样子。
我喜欢看电视,特别是《小蜜蜂找妈妈》这部动画片。七岁我一个人在村子里东游西逛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从一户陌生人家窗户里露出来的电视画面,一个可爱的小蜜蜂,独自在森林里飞着,它在寻找妈妈,不厌其烦的对着不同的过路昆虫问着同一个问题同一个方向。就一眼,我就爱上了那部动画片。然后我就拾来砖头垫得高高的,踩在砖头上忘乎所以的趴在窗台上看,看小蜜蜂用柔弱的身体抵抗凶恶的螳螂贼,用善良的心灵打败树洞里残忍的甲壳虫。然后有一天在忘乎所以的为小蜜蜂喝彩的情况下从砖头上摔了下来。然后我看到阡阡心疼得皱起眉头的脸,然后我看到阡阡放弃了自然之谜的节目开始天天关注自家电视里小蜜蜂的播出动向,然后开始每天黄昏吃罢饭就听到阡阡来接我去他家看小蜜蜂的呼喊声。那时候《小蜜蜂找妈妈》红得每个台都会在黄昏时分争先恐后的播出,一播就是一年多,电视台不厌其烦,我也看得不厌其烦。
“阡阡,小蜜蜂很勇敢,是吧?”
“嗯,陌陌和小蜜蜂一样勇敢。”
“可是我没有去找妈妈。我连要一台电视机的勇气都没有。”
“陌陌的妈妈会自己回来的。陌陌是懂事,陌陌是心疼奶奶。陌陌很勇敢,勇敢得藏着不开心的事笑得那么开心。”阡阡用亮得发光的眸子看着我,让我看到一片光亮。
我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突然间又兴奋得找不着边际,“阡阡,要你天天陪我看小蜜蜂,你不会烦呗?”
“不烦,我和阡阡一样,都很喜欢小蜜蜂的勇敢。”
“那你以后会和我一起去找妈妈吗?”
阡阡捏紧我的手,“当然会的,阡阡会帮陌陌找到妈妈,阡阡会一直陪着陌陌。”
“真的?”“真的!骗你是小狗!”
两个八岁的孩童,在即将被黑暗笼罩的寂静的村庄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手牵手向前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