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一阵栀子花香中醒来,墙壁白白的,被单白白的,有一根细细的管子,从小瓶子里一支延伸到我的手臂上。枕边堆满了栀子花。
我看到橙子了。睁开眼。就看到橙子了。一脸焦急的橙子。橙子冲着身后的豹子吼道,“怎么搞的!我一天不在,小陌就进医院了!”豹子急忙上前解释,“走的时候还挺好,谁知。”
“哼,”橙子又冲着袁飞吼道,“你不是爱小陌吗,就这么样保护她的吗?”
我笑了,橙子回来了,我又看到橙子为我发火的样子了。
我拿起栀子花闻了闻,“真香啊。橙子,你摘的吗?”
“我买的,知道你喜欢这个花!”乐乐端着盆从门口走进来。
“大家都来了啊。”
“是啊,你看,人都是很好的呢。”叶子站在角落里,眯着眼说。
“今天可以出院,医生说是贫血,加上压力过大。多休息就可以了。”
范老板的声音。真是很不情愿的看到了从门外拿着出院单的肥胖男人。老男人。
我别过脸去。橙子推了推我的胳膊。
“可是把橙子急坏了。”范老男人走过去搂了搂橙子的胳膊。橙子抖抖肩膀,试图将老男人的手抖下去。
橙子不爱这个老男人。似乎是的。
乐乐将脸盆塞到床底下,生气的对我叫着,“我说小陌,你怎么回事,几天不见你,你就这个鬼样子了!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照我说啊,”乐乐斜了斜眼睛,“屋里这么多男人,你挑一个回去!免得你一个人,谁都不放心!”
袁飞飞注视着我,一动不动。
我低下头去。
屋里有些尴尬。叶子在角落里,安静的看着坐在床上的和围在床边的男男女女。橙子的肩膀继续跟老男人的手在斗争着。豹子一脸怒容的靠在床头,斜眼看着橙子和老男人。乐乐站在袁飞飞旁边笑嘻嘻的等着我答话。袁飞飞注视着我。
当然没办法回答。这只是一个笑话,也没办法回答。回答了,是要负责任的。
责任,我是害怕的。两个人总是不安全,因为总有丢弃对方的可能性。丢弃了,还能活吗?活下来了,也丢了半条命了。需要多少年来恢复—或许,一辈子也说不定。
多么可怕。
“杨子呢?”我拉过乐乐的手,打破尴尬。
“上班呢。”乐乐低下头去。
“不是周末吗?”
“加班呢。”
我沉默了一会,握住乐乐的手,“你该和杨子把婚结了。谈了这些年,该结果了。”
乐乐突然哭了,趴上我的肩膀,呼吸声时强时弱。“我提过。他说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不想我跟着吃苦。我只想跟他在一块,真的,其他的都不要!”乐乐拼命的摇头。
边哭边摇头。屋子里的人这才从自我情绪里走了出来,集中到乐乐身上。
“你跟他说明啊!说你不在乎其他!”橙子有些激动,“直接逮去领证!”
乐乐抬起头,抹抹眼泪,“我说了,我说如果你不敢跟我爸妈提结婚,那我去偷户口本,先斩后奏。反正我爸妈只有我,生米成了熟饭,不会说什么。但是他还是摇头,他说要光明正大的娶。他很害怕我爸妈。”乐乐说着又低下头去,“每次碰到我爸妈,我爸妈都要问房子的事。每次之后,他都会不开心好几天。”
“他现在,工作怎么样?”橙子挨着乐乐沿着床边坐下来。
“挺好的呢!”乐乐一抹泪,抬起头很自豪很大声,“升职了!薪水也涨了!不过,”乐乐又低下头去,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也变忙了,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乐乐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的。高兴的时候扑闪扑闪的,格外明亮。橙子看看我,不再说话。起身开始收拾零散的东西。“我来帮忙!”乐乐咕咚一声跳下来床。
拎着一大袋药和七七八八的东西,出了医院门口。我打电话让杨子接走了乐乐。再忙,总有这点空闲时间,何况还是周末。橙子执意一个人与我同行,不需其他人帮送。也没坐老男人的车子。栀子花我都带上了,拿在手上。乐乐很开心的挽着杨子的胳膊,一蹦一跳的坐上了杨子的车。杨子说那是公司的车。在我刚来时是这样描述的。只是慢慢的,经常看见杨子开着这辆车。杨子说那是公司奖励的,因为业绩好。这是乐乐后来很自豪的跟我描述的。
坐上出租车,一种很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我又希望这是反的。
橙子把玩了一下我手上的栀子花,心不在焉的说,“这事儿,还是早点解决为好。”
“什么?”“我说杨子和乐乐,夜长梦多。”
我点点头。接着,橙子又拿出袋子里的药,“记得吃。这是补铁的,每日两粒,饭后服。这是消食的,医生说你最近胃口不好,进食太少。这是。。。”
“橙子,你这是干什么?”我感到心跳有些加速。“交代后事?”
橙子慢慢放下药,轻轻叹一口气。“你跟我去吗?”
“不!”我在出租车后座跳起来,头一下子碰到了车顶。“嘣”的一声。似乎同时也听到了“咚”的一声,落水的声音。
“这是在车上!”司机怒吼。“安分点!”我听见了落水的声音,“咚”的一声。
车子一路畅通,中午的时光,竟是不堵。两旁的风景,算不上风景,都是建筑物和人。商店,小孩,食物。七月中旬了。回汉城一月有余。天气越来越热。路上美女如云。超短裤,超短裙。橙子是长裙,除了舞台上的需要,生活中橙子都是长裙,还有长裤——至少在我面前都是如此。
出租车在我很不情愿的心情里抵达租房。正值中午十二点。下车,橙子把东西送回租房里,转身就出了门,让我休息一会,她去买午餐。很快回来了。豆腐鲫鱼汤,红枣糕,清炒菠菜,糖醋排骨。都是我最爱吃的。橙子不说一句话,递给我筷子,就把脸埋进了面前的饭碗里。我也把脸埋进饭碗里,一句话不说。
餐桌和床是在一个空间里,另外一个屋子里是浴室镜和卫生间。刚开始来的时候,我觉得这地方住两个人真是好拥挤。现在,同样是两个人在这里,我却觉得好空旷。真的是很空旷,一阵微风,都能把这空间吹个透心凉。凉飕飕的,穿透整个屋子。浴室镜前还是我前几天在老奶奶手上买的一大束姜花,开得很鲜艳。白色的,很是清香。橙子的旅行箱摆在床尾,和我的并排在一起。橙子说,把行李箱扔了吧,我们就在这里生活着,哪都不去了。
此刻,我却看见橙子扔下筷子,径直走到床尾,拿起了她的行李箱。橙子用嘴巴吹了吹,一阵灰蒙蒙的气息朝我扑过来,我用手护住了面前的饭碗。“好脏的,橙子。”
橙子抬头看看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连连道歉。接着走到浴室镜前,拿来一条毛巾,准备擦拭行李箱。
“橙子,那是你的洗脸毛巾!”“不要了,也带不走。”橙子注视着行李箱。手臂来来回回的摆动着。
“呴!有钱了就是不一样哈!”说完我把头埋进饭碗里,使劲的把米饭塞进嘴巴里。
“你!”橙子猛然站起身来。行李箱滚到了地上,“咣”的一声。“你,你说的什么话!”橙子的声音颤抖着。
“那你跟我说明为什么!”我将嘴里的饭团吐到碗里,“你不爱他,我看出来了你不爱他!”
“你逼我。”橙子慢慢的弯下身子,坐到床上。“难道除了爱,就是钱?”
“难道不是吗?那还有什么原因让你跟着一个老男人去?这么短的时间,你连我都抛下!”我站起来,紧紧的握住拳头,脸涨得通红。
橙子不再说话,捡起行李箱,擦拭起来,神情恍惚。良久,慢慢的回过头来望我,“小陌,就因为没告诉你,你就这样来质疑我伤害我?”
我不说话,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以为你肯定能理解我。原来你就这样子看我的。”橙子重重的叹下一口气,转过头去。
真的很心疼,我是很心疼橙子的。天地作证,我知道橙子有苦衷,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连我都隐瞒。不是说好亲密无间的吗。我慢慢移动身子,走到床尾,挨着橙子坐下。橙子忽然转过来将我按倒在床上,双眉紧蹙。行李箱咕咚一声,滚到地板上。
橙子拿起我的手,越过裙摆,放进她的内裤里。“摸啊,小陌,你摸啊!”我听话的蠕动着手指。“伸进去!”橙子的口气不容拒绝。我伸进去,蠕动着手指。
“小陌,”橙子闭着眼睛,“啊~小陌,你看见了吗,看见我了吗,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我也闭起了眼睛。
“她多么无助的寻找着。你看见了吗?”忽然,橙子将我的手抽出来,终止了这一切,然后坐起来,捡起了她的行李箱。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橙子。粗鲁,无助。
“橙子,你一定要走吗?”橙子回过头来,看着我,“你跟我走吗?”
我摇摇头。橙子停下手头的活计,回过头来,两手抱起我的脸颊,“好好照顾自己。想我了给我打电话,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我点点头。橙子起身收拾衣裳。下午四点,范老板开着宝马来了,接走了橙子。我伸长了脖子,对着宝马里面的橙子说,“你还来酒吧唱歌吗?”橙子伸长了脖子,对着站在掉漆的木门前的我说,“可能吧。”
然后,橙子走了。宝马带走了橙子。半个小时后,袁飞飞来了。袁飞飞说,橙子给我发短信,说你有急事找我。我看看一脸焦急的袁飞,望向了远方。那里什么也没有,我却舍不得移开目光。橙子说,有那么一条路,当它出现了,你就由不得自己的,要走了上去。至于是什么心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远方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画面,模糊的,空灵的。那是橙子的脸,她画着柳叶眉,脸颊旁两根微卷的秀发,粉红色的唇彩,侧着脸,对我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