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火车吐着长长的白气,飞驰在白皑皑的雪原上,透过朦胧的车窗玻璃,依稀看到雪花还在狂舞,铁路旁边的电线杆、树木裹着一层厚厚的雪衣,风驰电掣般地向后退去,远处的景物一片模糊。
车厢内开着暖气,绝大多数旅客是放假回家的大学生,他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打牌,有的在看杂志,有的在闭目养神……过道里也站满了人,非常喧闹。
凌寒和薛柏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睛欣赏着窗外的雪景,这是他们第一次结伴回家度寒假。他们两家相距不到十公里路程,都属于山水涧镇,只不过薛柏住在镇上,凌寒住在乡下。
薛柏身材高大健壮,上身穿一件黑色雪花尼双排钮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墨绿色带黑斜纹的羊毛线围巾(是童小姐手工编织的),下身是蓝色西裤和黑色皮棉鞋,俨然一副公子哥派头。他面色白净,脑门宽阔,剪着平齐直立的短发,粗黑的浓眉下一双菱形大眼睛黑白分明,全身洋溢着勃勃的青春活力。他是校篮球队的中锋,一手篮球玩得棒极了,每场比赛都吸引了无数姑娘的眼球,难怪童副校长千金的芳心被他俘获了哩。他又是管理学院学生会副主席,平时事务繁多,交际广泛,将来也许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他比凌寒高两届,还有一年半就要毕业了。
然而,凌寒和薛柏相比却显得单薄多了,1.80米的瘦高个头,侧分的长发油黑发亮,菱角分明的白皙的脸上,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平静柔和的目光中带有丝许忧郁,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感觉,瘦削高挺的鼻梁下面是微厚的嘴唇,喉结隆突,极富男子汉成熟的魅力。他上穿米黄色涤卡翻领风衣,里面露出黑色毛衣的高领子,下穿黑色牛仔裤和白色高帮运动鞋,一看就知道是位文弱书生。
“新闻,特大新闻……”列车服务员推着售货小车在车厢过道里吆喝着。
“来本《读者文摘》。”薛柏掏出一张五元纸币递给了服务员,向凌寒问道:“老弟,要不要来一本?”
“哦,不要,谢谢。”凌寒没有乘车看书报的习惯,他觉得眼睛有点发涩。
薛柏收起服务员找来的零钱,就埋头翻看了起来。
凌寒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朦胧雪景,思绪万千,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记得父亲凌斌曾经告诉他,他家是世代书香。
“寒寒,你爷爷凌文远很了不起,十八岁就从立煌军校毕业(AH金寨),被委任为新安镇镇长,后来娶了县城里的豪门方家四小姐,你奶奶可是个大美女,毕业于金陵女子师范学校……”
“后来呢?他们没有受到冲击吗?”凌寒出生时,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他没有见到过。只看到过一张旧得发黄的黑白照片:一位漂亮的姑娘头上斜戴着一顶带面纱的白色礼帽,带着珍珠项链,穿着碎花长袖连衣裙,笑盈盈地坐在藤椅里,她身后站着一位戴着细边眼睛,身着笔挺军装,腰扎皮带,带着白手套的英姿飒爽的青年男子。他知道这就是爷爷、奶奶,心里常常感到特别自豪。
“你爷爷很善良,他偷偷放掉不少政治犯人,后来大多数都做了新中国的大官,特别有名的要数省水利厅陈俊厅长,铁山市董国锋市长……方家的三个连襟也都是新中国的干部,他们联名保释了你爷爷,他才免于坐牢,和奶奶一道被遣送回老家清泉小学当了教师……”凌斌无限感慨地回忆着。
父亲凌斌的命运可不像爷爷那样坎坷,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爷爷奶奶痛爱有加,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从县城一中毕业后,直接考入了本县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主动要求回家乡清泉小学任教,接过了爷爷、奶奶手中的教鞭……
清泉小学坐落在翠竹葱茏泉水潺潺的青龙山脚下,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紧邻学校西墙蜿蜒流过,那是地下河涌出的泉水,常年川流不息。校舍是一座两进带天井的田家祠堂,连厢房一起共有八间房。祠堂的门原是朝东开的,凌寒的爷爷、奶奶办学以后,为了保持冬暖夏凉和学生进出方便,把原先的门堵上了,大门改成朝南开。两个天井之间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假石山,石缝里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植物,假山傍边是一颗不知何年何月种植的粗大的桂花树,每年中秋节前后盛开,满树金黄的花朵,香飘四溢,沁人肺腑。
祠堂的南面是一个约五亩见方的砖石铺成的运动场,围着用泥土夯筑的一人多高的围墙,墙头上盖着灰黑色小脊瓦,东、南、西三面生长着高大的白杨树,东墙正中一带是一个砖砌的长六角形观礼台,紧靠台正中的下面是一个陈旧的大石鼓(祠堂原有的旗杆石),竖着一根油漆斑驳的细木杆,上面时常飘着一面鲜红的旗帜。运动场的西边相对竖立着两根用钢筋混凝土预制的篮球架子,上面的挡板已经朽烂不全了,铁篮框也变得锈迹斑斑,然而,这却是学校唯一的体育设施,孩子们的最爱。南墙正中开着一个进出学校的用钢管焊成的带小耳门的大铁门,但是没有门楼子。
学校里没有课桌椅,学生们扒的是用砖砌的墩子,上面铺着不到一尺宽的木板台子,坐的是长条板凳(木料都是从祠堂顶上不承重的辅梁锯下来的)。
这所学校是凌寒爷爷、奶奶创办的,爷爷是第一任校长,当时共有五个年级五个班级,十多个公办和民办教师,方圆十几个大小村庄的一百多个孩子都在这里上小学。
现任校长是凌寒的父亲……
凌寒就是从这样简朴而温馨的小学走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