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瑞已经快上中学了。
关于赵敏瑞上学的事,赵培荣还真是有些犹豫来着。赵培荣承认,自己是个保守且非常守旧的人,虽然现在社会环境日新月异的变,但很多的观念他实在是无法接受。让女人抛头露面走入社会这件事,就是他怎么也接受不来的。
但当John帮赵敏瑞联系好学校,把入学通知送过来的时候,赵培荣本来想好的一肚子的拒绝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女儿从儿童变成少年的过程,自己没有在她的身边,孩子经历的一切他无法再参与,于是他觉得自己也无法干预她的决定。赵敏瑞是个特别有主见的孩子,不止一次的表示,她将来要学医学,要做个大夫,悬壶救世,治病救人。这样的理想中饱含的心酸,赵培荣心里太有数了,而且也没办法去帮她抚平。思来想去,他把所有的不愿意,不甘心深深埋在了心里,他成了大直沽最开明的父亲,亲自送女儿去读洋学堂。
几年来,赵敏瑞长大了,长高了,比小时还要好看,跟刚回来的时候比,更加的自信,有主见。照老例来说,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该找婆家了。可面对这样的女儿,赵培荣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每当这个时候,赵培荣就特别想刘氏。如果孩子她娘在,这些心哪又用得着他来操啊!
赵培荣也想过,跟秦氏商量,让她劝劝赵敏瑞,眼看就15了,也到了找婆家的岁数了,这学是不是就别上了?
哪成想,如今家里的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早已经成了赵敏瑞最铁杆的拥戴者,她就是她们的偶像,她们心里的神。赵敏瑞说的话,就是真理,赵敏瑞喜欢的东西,就是宝贝。赵敏静一到入学年龄,一向做事周到的秦氏,都没跟赵培荣商量,立刻就把她送到了赵敏瑞读书的学校。
如此境地,让赵培荣根本就不能开口了。让秦氏去劝赵敏瑞退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私下里,赵培荣忍不住和赵培祥嘚啵几句,把自己心里的别扭稍微表达了一下,不过,他知道赵培祥那样的人,不可能站在他的一面。
预料之中,赵培荣的话都还没说完,赵培祥的大白眼儿瞬间翻了好几个:
“你这是嘛思想,真够呛!我告诉你,哥,辫子剪了,脑筋也得变!你这叫封建知道吗!你可别惦着给瑞瑞说婆家啊!这事别说瑞瑞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我们全都不同意。”
看赵培祥那个牛气哄哄的样子,把赵培荣气得都想给他一脚。唉,世道变了,好多事也不能太故步自封。其实每次看着女儿穿着洋装,背着书包走在街上,赵培荣就会想起一个词:巾帼不让须眉。自己的女儿起码不平庸,就冲这一点,他这个当爹的就觉得挺骄傲的。慢慢的,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找个茬去学校接女儿,慢慢的,也就把给闺女找婆家的是放一边了。
眼看着赵培荣坐车走远了,易勇转身往厂子里走。这几天易勇心里一直特别乱。假酒的事他想得没有赵培荣这么乐观。
易勇同意赵培荣关于假酒问题的分析,除了影响以后的销售,也找不出还能怎么更倒霉的理由,但也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这件事带来的麻烦一定会比预想的大。
想着这几年好不容易都顺了,冷不丁又让这么个癞蛤蟆爬了脚面,易勇就腻味的要命。琢磨着一会儿回去一定得把手头的事弄利索了,盘点一下库存,不行下月该进的原料适当的减少一些,万一被假酒害人的事牵连了,得有应付的办法才行。
易勇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个不留神让路上的一个小坑绊了一下,一个跟头摔下去,居然还摔脱臼了。
易勇心里这叫一个别扭啊!真是大平地崴脚,阴沟里翻船!爬起来就到景大夫的诊所做了治疗,很快就没事了,可易勇这心里却越来越不舒服——这是个什么预兆?该不会真的要有什么灾吧?从来都不是那么迷信的易勇,突然就觉得不找个寄托解解,自己都要疯了。于是他厂子也没回,路上就拦辆黄包车,让拉车的伙计直接送他去大悲院。他得跟承慧师傅叨咕叨咕,让师傅给他解解心病,帮着破破这个灾。
易勇去了大悲院,赵培荣也没直接去学校。
去接赵敏瑞之前,赵培荣特意往家绕了一下。今天赵敏静没课,他要把带上她一块去接赵敏瑞放学。
前些日子欧阳钊来信说要回家。这次欧阳钊在天津呆不了两天,他会跟晓刚一块去日本看赵敏启,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为这儿,赵敏瑞带着赵敏静跟两个哥哥打了无数次的嘴仗,抗议为什么不带着她们俩。包括易晓刚在内的三个哥哥,这次就咬死了口,说什么也不答应她们随行。这让有个性的赵敏瑞都有些气急败坏了。她告诉她的小狗腿子赵敏静,从现在开始,不理这三个哥哥!
赵敏静也生气着呢,当即就答应了赵敏瑞,可过了两天,一个大箱子寄到了家,是欧阳钊从法国寄来的,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她和姐姐的东西——呢子大衣,公主裙,绸带,项链,头饰,总之画报上的美人穿的戴的,都没有欧阳钊寄给她们的好看。赵敏静立刻就变节了,决定要穿着公主裙去码头接二哥哥。
赵敏瑞自然不能跟赵敏静一样,只是眼瞅着秦氏把箱子拆开,把一件件好看得要死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曾经特别坚定的决心一点点的瓦解,想着欧阳钊给自己和妹妹准备礼品的那份真心实意,真的没办法做到永远不再理他。
秦氏在一边暗笑,因为她发现赵敏瑞虽然在指责妹妹没有骨气,但手里拿着的项链始终没有放下。
一发糖衣炮弹让姐妹俩全都没了立场。虽然赵敏瑞嘴上还没有原谅三个哥哥,可眼看欧阳钊就要回来了,她就提议让爹带着她们俩,给两个在外国念书的哥哥买一份有家乡特点的礼物。
这事儿当爹的当然同意,这不,赵培荣带着赵敏静到了学校,接上赵敏瑞,带着俩个孩子按照她们的要求,给两个哥哥一人买了一块玉佩,怕晓刚哥哥看了眼热,俩人又给他也挑了一个。都忙乎完了,眼看时间还富裕,赵培荣带着俩孩子去戏园子看了场戏,看完了戏又去蓬莱春吃小面。
因为去的地方多,赵培荣特意让轿夫赶了马车。马车上,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坐在赵培荣身边。赵敏瑞穿着校服,青春秀丽,端庄大方;赵敏静一身欧阳钊从法国寄来的小洋装,配上她出众的外表,简直就像西洋画里的娃娃。一路上吸引多少人侧目啊!
赵培荣应该算是个内向不张扬的人,可一手拉着一个闺女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好的他都有些飘飘然了,好的让他就想这么一直在大街上走!
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那一天。
第二天上午,警察局的人直接上了门,二话不说,就把赵培荣绑走了。
欧阳钊到家的时候,赵培荣已经被带走两天了。
赵宅还是原来的样子,人也还是原来的人,没了爹在,在欧阳钊的眼里,一切竟然都不对了。
几年过去,如今的欧阳钊已脱去了少年的青涩,瘦高颀长,虽不似一般北方男子健壮,但那种常人没有的沉稳干练,让秦氏觉得一下子就找到了依靠。她泪眼婆娑地拉着欧阳钊的手,哽咽着说:
“钊儿,怎么好么样儿的摊上这么个倒霉事儿呢?可怎么办啊?你爹都让他们给绑走两天了,愁死我了,你大爷,还有二叔也愁死了!”
欧阳钊拉着秦氏的手,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欧阳钊这天下了船没见到爹或者二叔,抑或易晓刚来接他,立刻就觉得有问题。都没等接他的伙计寒暄,立刻就询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事。
掌柜的进了大牢,伙计本来心里就紧张的要命,如今欧阳钊一问,自然是合盘端出,只是越想讲得全面,却越是荒腔走板,前言撘不上后语。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着急了,急得都要哭了,欧阳钊赶忙安慰他,说自己听得很明白,基本上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的船在香港短暂停留的时候,欧阳钊买了份报纸,就已经知道了这件大新闻。却万没料到这样的恶性事件尽然和自己家扯上了关系。
在欧阳钊看来,这件事绝非小事,解决起来也不会容易。伙计还在絮絮叨叨地嘚啵,说易勇和赵培祥正在四处找关系准备把赵培荣捞出来,还没来得及通知在日本的大少爷呢!听到这儿,欧阳钊立刻打断了他,让伙计拉着自己先到了电报局,给赵敏启发了电报,让他速归。
出了电报局,欧阳钊觉得还不行,这个官司是跟英国人打,连安有经验,也有人脉,有他在身边,胜券会大很多。正好连安比自己早一个月回了上海,必须让他也来天津,他是解决这个案子最佳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