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勇带着儿子到了赵家,秦氏正张罗着饭呢,一见他们爷俩进来,立刻吩咐佣人添两副碗筷,又单给易晓刚下一碗鸡蛋挂面汤,他前几日闹肚子,刚好。秦氏觉得今天的饭菜荤腥大了些,不好消化,还是得来点软和的。
爷俩也不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听见二婶吩咐厨房给自己下挂面,晓刚还特意要求鸡蛋别卧得老了,他爱吃溏心的。弄得易勇瞪了他好几眼。
“事儿真多!样样都要婶子替你操心,还这个那个,挑三拣四的!弟妹,你别理他!”
秦氏好脾气的笑着。
“这算嘛事!不过晓刚啊,溏心鸡蛋不好消化,咱今天还是吃全熟的,不过我让他们下鸡蛋的时候,尽量煮嫩点啊!”
易晓刚听话地点点头,就先到后院找赵敏瑞和赵敏静玩了。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易晓刚带着两个妹妹回屋玩了,秦氏带着佣人收拾了桌子,又亲自给两个大伯子,丈夫沏了茶,也回了后院。三个男人喝着茶聊着天,赵培荣就跟他们说起的商会的事。
赵培荣一提话头,赵培祥和易勇都知道他要说得是什么事。最近真的是让大伙特别烦,这段时间,假酒越来越猖獗,对所有制酒行业的生意的影响越来越大,再不下大力气解决,说夸张点吧,好多厂子都干不下去了。所以商会这阵子也总讨论这个事,赵培荣这个会长的意思呢,就是真的到了要下力气解决的时候了。
易勇点头称是,别说小厂子受不了,现在这个局面如果不加以控制,象赵家酒厂这样规模的厂子同样受伤,而且要是真的一旦给伤着了,那可就不是小事!所以他觉得这个时候,各个烧锅自身在‘防假’上必须多出点招儿,堵住漏洞,不给坏人提供可乘之机。
易勇说得特别认真,可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儿,赵培祥突然噗嗤乐了。
“我是突然想起一个事来。你们知道吗,为了能防假,路掌柜的在他们家这批新出的酒的酒坛泥封上印上了:盛和顺记,严防假冒,有人假冒,男盗女娼的字样,呵呵呵,下午我去亲眼看了,真是太哏了,也够狠了吧!”
大伙都乐了。赵培荣边笑边摇头。
“你说这帮做假酒的孙子把人都逼成什么样儿了!以后要是抓着了这帮造假的王八蛋,非得带到咱大直沽游街不可!”
易勇也跟着点头附和,赵培祥乐不可支地出主意:
“不行咱们也想几句狠词儿得了,象天打雷劈、死全家这样的,呵呵呵!”
赵培荣和易勇边乐边交换着无奈的眼神:
“他这个货就是到了八十也还得这个德行!说着正事他就能给你来点儿不沾边的闲白。人家喝酒的都是高高兴兴的,回头搬回家个酒坛子,还没喝呢,先看见一行咒人的词儿,这不是添堵吗?做假酒的咱吓唬不住,结果把喝咱家酒的都恶心走了,你说你出的是嘛缺德主意!”
赵培荣一边说易勇一边乐,手指着赵培祥只摇头。赵培祥也没往心里去,本来就是句玩笑话,谁还能真这么干啊,缺心眼儿吗?
笑归笑,可假酒的泛滥,对大直沽酒业的影响不容小觑。在商会的提示和指导下,各家各户都增强了对自家产品的保护意识,但并没有达到很好的效果。
孙庆伟的春天还在继续。但老奸巨猾的他并没有进一步扩大制假的规模,而是逐步的将违法的生意分拆,将自己从一线慢慢撤出,用更隐晦的手法,赚取更大的利润。
表面上看,广大的孙掌柜就是个大茶商,却无人知道他已经是控制一方的制售假酒的幕后黑手了。
巨大的利益驱使,假酒制造变得越来越丧尽天良,假酒贩子们也越来越有恃无恐。很快,他们惹下一个大祸端,其严重的后果却让直沽酒业承担,再一次让饱经苦难的直沽酒业陷入绝境。
事情开端发生在香港英国总督府那么招人注目的地方。总督府做为香港最高的权力机构,当然希望给人留下管理严格的印象,比如对外宣称府内大小官员工作时间禁酒,其他时间也在任何场合禁饮高度烈酒等等,以示其超越中国官场的文明。
但是就有那么一位三等秘书不争气,他嗜酒成性,经常溜到外边偷偷来过酒瘾。一天晚上,他已经喝过了几巡,半醉半醒地在街上行走,正值飘飘欲仙欲罢不能的兴头上,路过一家小酒店时,和他相熟的老板跟他打了个招呼,三等秘书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柜台,便瞅见上面摆着中国内地来的高粮酒,就立刻动了心。常听人讲,中国用粮食酿制的高度酒,口味醇厚,余香不尽,与洋酒相比特色别具,他早就想亲自品尝以下定论。于是三等秘书停下脚步,向老板要了一瓶,站在柜台边,自斟自饮起来。
孰知这正是瓶假酒,此时这位先生已是半醉,味蕾敏感度下降,再加上他是第一次喝中国高粮酒,正宗滋味不知如何辨别,只觉得有够刺激,稀里糊涂地把一瓶酒都喝下肚。
接下来惨剧就发生了。三等秘书没走多远,就昏倒街头,被送进医院,抢救后保住性命,但双目失明终生致残。经检验原因是他喝了假酒,里面的成分竟然就是工业用的火酒加水调制的。
出售假酒的商铺自然被查封了,老板也被抓进了警署,老板紧着喊冤,说自己进的货都是正规厂家生产的,而且也已经买了好多年了,怎么也不可能出这样的事啊?
警察们自然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调出他们销售的产品一看,出品厂家标注的是天津大直沽的赵家酒厂。
总督府震怒了——当然首先是为了丢尽了英国人的颜面,因为媒体做了全程跟进的报道,香港市民皆知,所谓的严谨自律说来不过是个笑话,总督自抽嘴巴;其次也是怜惜那个年轻人不幸的遭遇,毕竟远离家乡,还有大好的时光要过,如今就只能在黑暗中度过余生了,怎么也是值得怜惜的。
盛怒之下,总督亲自拟电文发给天津英国租借地总领事,委托他对天津有关方面施压,严惩天津赵家酒厂的特大奸商!
天津方面接到电文,自然同仇敌忾。总领事依仗自己的特殊地位,根本不用行走各式程序,直接找到天津警察局长杨以德。
杨以德这个人,在当时的天津可是个出了名的恶人。生性凶残、狡诈,不少冤假错案都是从他的手上产生,别说爱民怜民呢,就连起码的正义之心都没有,说得上是个无人不恨的家伙。不过虽然他为人残暴,但是对上司、对洋人主子的奴颜婢膝,却能发挥到极致,对横行与天津的列强是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的。如今接到英租界总领事的通报,那就直接当成了指令来做了。所有最基本的调查程序都省去了,下令市局直接抓人,杨以德要亲审,无论如何都要给英国方面一个满意的交代!
虽然南北交流不是那么的顺畅,但这毕竟是自己行业出的问题,很快,香港那边的情况直沽烧锅这边已有了耳闻。
听了这个消息,所有人的心情都很难受。大家都料定那个倒霉蛋喝的就是假酒。都特别同情这个受害者。传来的信儿说得并不详细,大伙只知道英国人查了,受害人喝的是天津大直沽的酒出得事,为这英国总督不依不饶的,信儿已经传到天津了,要责成天津这边严处呢!
为这商会特意还开了个会。几个掌柜的都有些沮丧,甚至有些恐慌,不知接下来会不会波及到自家的正常生意。
赵培荣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过到挺沉得住气的。
“我的意思呢,事到如今,多想也没有用。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咱正经生意人从没做过丧尽天良,害人性命的事,所以不怕查。只是这一下子,对大直沽酒的名声影响可真是是太坏了。大伙真的得做好准备,悲观的说,一两年之内销量都会持续受到影响。不过呢,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咱们把坏的想到了,也想想好的,就辩证的看吧!这假酒就像咱身上长的疮,如今终于出了脓,离‘好’就不远了。英国人怎么闹腾咱管不了,可借这股劲,压压南边那帮奸商的邪气,对咱们还是大有裨益啊!”
赵培荣的话让在座的各位觉得很是有理,多少宽了宽大伙的心。其实对于大直沽经历过大灾大难的各位掌柜的来说,说不上已经学会笑对人生了,但都明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道理。既来之则安之吧,日子总还得过,厂子也还得开,见招拆招吧。
各位都是大忙人,也没在商会耽误多久,大伙就散了。不过赵培荣没跟易勇一块儿回厂子。他要去法租界的中西女中接赵敏瑞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