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是个特别贤淑善良的人,一辈子不说别人的不是,可因为欧阳钊,她无数次的跟孙氏说嬷嬷的坏话。说这老姑婆就是各色,心狠,不然也不能不嫁人。眼看孩子饿成那样,也不给孩子饭吃。你说这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吗?
什么打的吊针里有葡萄糖,能维持生命什么的,在秦氏看来,纯属就是胡说八道。眼看着钊儿的小脸消了肿立刻就都饿成一条了,秦氏可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要医生护士一个疏忽,她就立刻往欧阳钊的嘴里塞吃的。
可能她平时表现得太过于激进,所以她每次想要私下进行的活动,都被他们识破。于是好不容易偷带进来的吃的,怎么进到欧阳钊的嘴里,又怎么让护士逼着吐出来。
好容易熬过了5天,欧阳钊被送进了普通病房。秦氏终于可以随时来照看欧阳钊了,可以施展厨艺好好让孩子进补了。结果还是不能跟大夫的要求合上拍。
秦氏每天坐着洋车,带着两个提盒到病房。其中起码有三分之二的食物要被嬷嬷拿走,不让她给欧阳钊吃。
秦氏开始只是跟孙氏嘚啵内心的不平。可在这个问题上,孙氏不能跟她结成同盟,因为晓刚住过马大夫医院,所以孙氏懂得西医虽然规矩多,但真能救命,因此从秦氏一开始吐槽,她就一直劝她要听医院的安排,人家那些规矩都叫科学,确实比咱们的医馆高明。
秦氏就是琢磨不透,也还是不服,孙氏不理解她,她就跟自己丈夫嘚啵,赵培祥自然也不会向着她说,秦氏干脆就直接找到大伯子,强烈要求接欧阳钊出院。
“大哥,这么下去可不行!老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啊。什么补也不如食补,对吧?我也承认这洋鬼子的医术厉害,药也厉害,可这命既然保住了,想要恢复成好人一样,得好好养着啊!怎么养,那就得补,得吃,对不对?一天一个规矩,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许吃,难道是想让我们家钊儿烊活着吗?心疼死人了!大哥啊,这吊针也不打了,还是把孩子接回家养着吧!”
赵培荣其实特别为难,医院的嬷嬷已经不止一次地向他告状,说他们家的太太不遵守医院的规定,不遵医嘱,如果再这样,他们会禁止她来医院探望病人的。
赵培荣当然只能跟人家道歉说好话,背地里也跟赵培祥说,让他跟秦氏说说,别总跟人家大夫护士对着干。不管怎么说,人家确实了不起,没有人家,钊钊的小命就没了。所以人家说的话,肯定有道理,咱该听就得听不是。
赵培祥听了笑笑直摇头。
“哥,她这个人吧,就是主意正。现在她就认定了钊儿得食补,谁说也没用。我估摸就连您亲自说都没用。”
赵培荣想了想,也认可了弟弟的说法。如今秦氏又亲自找自己评理了,赵培荣就想,既然矛盾无法调和,欧阳钊的身子也好了很多,虽然还不能走动,但确实已经不需要天天输液打针了。再说医院里的规矩大,家里也不能总在医院陪着欧阳钊,孩子一个人也是腻味的慌,也是特别想回家。所以赵培荣在征得了doctorWilson的同意后,特意选了个好日子,接欧阳钊回家了。
回家那天,赵家上下跟办喜事一样热闹。
先是赵培荣挂帅,跟着易勇,区叔,赵敏启易晓刚哥俩亲自到医院来接欧阳钊。
脱下病号服,换上秦氏亲手做的衣裳,里外三新,连内裤都是崭新的。
欧阳钊的小脸还很憔悴,但这新衣服一穿还真是精神了不少呢。
赵敏启背着,易晓刚旁边扶着,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出了病房。一路上,欧阳钊不忘了跟相熟的大夫护士,还有病友打招呼,大伙也都热情的回应,都说,这衣服一换,欧阳小少爷真是更帅了呢!
易晓刚在后面轻轻托着欧阳钊的屁股,忍不住调侃到:
“钊钊,你跟新媳妇出嫁似的,那么白,那么俊。我给你弄个盖头得了!哥,你这叫猪八戒背媳妇吧!”
说完自己被自己逗得哈哈哈地笑,把赵敏启和欧阳钊气得不行,可又奈何不了他,只能撂狠话:盯着点儿的,易晓刚!你给我盯着点儿的!
看着三孩子一路有说有笑,三个大人的心也踏实下来了,脸上也难得露出轻松的笑容。
下了车,还没到家门口,临街就聚集了好多的人。大伙知道欧阳钊今天出院,都来给他道贺,给赵掌柜的道贺。
欧阳钊就这么被簇拥着到了门口,赵培祥、秦氏和孙氏带着赵敏静,早早就候着了,依着秦氏和孙氏的主意,还在在门口点了个火盆,让赵敏启背着欧阳钊迈过去,说要把晦气烧走。
火盆烧得可旺了,趴在赵敏启的背上,欧阳钊生怕一不小心再烧了哥哥的衣裳,吓得直叫,把大家逗得笑个不停。
以后的日子,用欧阳钊的话说,全家人,尤其是二婶,简直就把他当成小猪养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吃就是睡,小脸一天天滋润起来。隔一段时间,赵敏启再背他上厕所的时候,就发现了,臭小子长分量了!
养尊处优的结果就是,欧阳钊的身体恢复得真的很快,又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扶着墙慢慢走了。秦氏这下子更得意了,逢人就扒呲马大夫医院不行,尤其是里面的嬷嬷更不行,虽然大伙都知道这不是事实,但眼瞅着欧阳钊一天天的滋润起来,就也都违心地跟着附和了。
连安是在欧阳钊从大牢里出来后第3天赶到的。那时候欧阳钊还在医院的急救室,刚刚下了第二份病危通知,看着命悬一线的欧阳钊,连安那么冷静的一个人都掉了眼泪。
接他过来的路上,区叔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跟连安说了,言谈话语间饱含了对赵家人的深情厚谊。连安很感动。以他对局势的判断,完全能体会当时情况有多么凶险。
从医院出来,连安在区叔的陪同下,直接到了赵府。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赵培荣和连安彼此却像老熟人一样,没有过多的寒暄客套。就连连安一进门就给他的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赵培荣也只是稍稍尴尬了一下,便坦然地接受了。
本来赵培荣想让连安就住在自己府上的,可连安早已在利顺德定了房间。赵培荣这些年在外面见识的多,对他们这样的洋人做派能理解,也就没有强求。只是很诚恳地希望他能每天来家吃饭。家里的饭就算没有饭店的精致,但荤素搭配,怎么都比外面的吃着舒服。连安不是矫情的人,特别痛快就答应了。
随着欧阳钊身体的慢慢恢复,大家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连安就跟赵培荣说,既然自己已经来了天津,又跟上这段时间他手头也没什么事,所以他也不想马上就回上海。一来他想多陪陪欧阳钊,二来,他正好看看赵家的酒厂,毕竟大家之前还有一个合作的意向需要落实呢!
这些日子,赵培荣的心思全都扑在了欧阳钊的身上,要不是连安提起,他几乎都忘了跟连安还有这么大的正事要做呢!于是想也没想就带着连安去酒厂看看。
赵家的酒厂是大直沽最好的厂子,整个天津卫都找不出几家能跟它媲美的,连安虽是个外行,但就算是看不出门道,看个热闹,还是能品出个高下的。
赵培荣一来对自己的烧锅有信心,二来也没拿连安当外人,带着他随处转,想看什么都不拦着。
走了小半天,生产这方面的情况都看了个遍,赵培荣对连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接着,他又准备带着他去账房,拿些数据报表连安看。结果还没进屋,就听见钱叔跟人吵吵,接着就有人从里面出来,嘟囔着:不给按时结料钱还有理,大直沽又不是你们一家,以后再这样不跟你们做了。
这让赵培荣有点尴尬,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连安说,最近厂里的周转金没安排好,结果就没能给原料供应商及时结账。不过都是些老关系,发发牢骚,到最后还是能体谅的。
赵培荣说这番话时诚实厚道模样,给连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到天津快十天了,关于欧阳钊怎么入得狱,他们怎么想办法救的人,孩子的身体受了什么样的伤害,事无巨细,赵培荣都说给他听,唯独这赎金他却只字不提。
连安是个直率的人,他没有拐外抹角,所以很直接问过赵培荣关于赎金的事,而且也明确说了,这钱欧阳钊家出。
一直特别谦和有礼的赵培荣当时就有些不乐意了,很生硬地说了一句话就把他给堵回去了。
“孩子叫了我这么些年的爹,在我这儿受了这么大的罪,这钱我都不花,说不过去。”
如今,亲眼看见他的厂子经营上都受了影响,连安就知道赵培荣为了欧阳钊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但公是公私是私,连安越是觉得赵培荣这个人好,就越觉得自己有责任,为他和他的孩子合作把好关。
看完赵家酒厂以后,连安没说什么,只是跟赵培荣说,自己是个外行,相对制酒这个行业了解的更深入一些,所以还想看看别人家的酒厂是怎么经营的,这个事他想一个人做,不用赵培荣做陪。
连安说得坦荡,赵培荣也答得痛快。二话不说把家里的一辆黄包车调给他用,可着他随处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