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培荣悲伤又恳切的眼神,善良的Wilson博士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微笑,然后用特别诚恳语调又说了一段话,冲着着路大夫点点头,示意他翻译给赵培荣听。
路大夫点点头,非常和气地跟赵培荣说。
“Wilson博士安慰你不要太着急了,病人的情况确实非常凶险,好在你们送来的还算及时,我们也及时进行了抽气排液,目前情况算是稳定住了。只要病人能不再继续出血,就不会继续威胁生命了。但是病人并没有脱离危险期,外伤感染造成的高热,也是非常凶险的。未来的24小时很关键,所以家属要有心理准备。不过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赵培荣一个劲儿地给两个大夫作揖。
“感谢,太感谢了!我们准备,随时都准备着。只要能保住我孩子的命,您说怎么准备,我们就怎么准备。您跟洋大夫……不,博士……对不起,路大夫,这是怎么称呼洋大夫来着?”
路大夫微笑了一下。
“威尔逊博士,叫他威尔逊博士。”
“噢,您跟威尔逊博士说,这孩子他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没有他!什么药最贵,您就用什么药,只要能救命,我们不怕花钱。”
区叔一直站在赵培荣的旁边。从看见欧阳钊的那一刻起,他的三魂已经少了七魄,本来就不灵光的官话,竟然一下子都忘了。
不过不会说了,听力却一下子好了很多,大夫的话,赵培荣的话区叔他都听明白了,看着这位自己并不熟悉的北方汉子,把自己想说的话一句不落的都说了,区叔也就放心了。内心的那份感激、崇敬也是无法言表。
区叔终于理解了自家小少爷为什么对赵家有如此深的感情,对这个爹是那样的敬爱。他开始想象当初少爷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个人在身边的话,可能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了吧。
医生们都离开了。知道欧阳钊的命暂时算是保住了,所有的人都常常地舒了口气,忍不住相互安慰起来,虽然压低了声音,可也是二十来口子人,瞬间就让安静的走廊变得有些嘈杂。
一脸严肃的护士嬷嬷过来了,她先跟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跟赵培荣说,今天夜里病人要呆在急救室,见不了家人。家里面只要留下一两个人在医院,方便如果病人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和家属联系就可以了,其他人就不要在这里了。
赵培荣点头称是。连忙他转头感谢了所有过来帮忙的兄弟,请大伙都回去歇息。周到的他还特意叮嘱赵培祥,一通折腾,大伙还没顾上吃晚饭,回去的路上,别忘了买些吃的给大家都带上。
大伙纷纷安慰了赵培荣几句,便陆陆续续地都走了。
区叔想了想,走到赵培荣身边。
“赵老爷,您累了一天了,要不您先回去歇歇,小少爷这儿让我守着吧。”
赵培荣坚决地摇了摇头。
“刚才大夫不是说了,这前24小时,可是关键。我哪能不在,我必须得在。”
易勇看着赵培荣通红的眼睛,心疼得厉害,可他知道自己根本说不动他,这第一夜他肯定得守。于是易勇决定留下来陪着。
“都回吧,头一宿我和培荣盯着。”
一直缩角落里,没发过声的赵敏启突然开口了。
“大爷,您让我跟爹守着吧。我……我想……您别让我回去,行不行?”
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赵敏启的身上。所有的人心都狠狠地疼了一下。
到医院好几个时辰了,谁也没有注意赵敏启。从来身板挺直的青年,不知何时,竟然有些佝偻,从来目光炯炯的眼神,不知何时,竟然如此空洞。衣服上,手上,甚至脸上,还染着斑斑血迹。
易勇深深叹了口气,走过去,搂着赵敏启的肩。
“行,今儿晚上就让大启陪着你吧,培荣!——区叔,咱们今天歇着,明天来换他们爷俩!”
易勇爱抚的摸了摸赵敏启的头。
“大启啊!不管怎么着,事是一点点变好了,钊钊总算是有救了!这马大夫医院可不是吹的,我扫听了,咱们有福了,给钊儿瞧病的这个洋大夫,是全医院里最棒的,那就是神医啊!所以你一定记着大爷的话,这个节骨眼上,咱们都得好好的,你呢,不但守着钊钊,还得顾着点你爹。他现在是咱们大伙的主心骨,他不能倒下,知道吗?大爷知道你难受,你说瞧见钊钊这样,谁不难受啊?可多难受都得忍着,大启。这个时候,真为钊儿好,咱自己就不能有事。有了事你爹顾谁?钊儿怎么办?你懂大爷的话,是不是?几个孩子里,你最大,最懂事。钊儿需要你,你爹也需要你。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大爷相信你。”
易勇的话让赵敏启心头一震。抬眼看看站在旁边的爹,赵敏启心里实在不是滋味:爹昨夜整宿没睡,又整整奔波了一天,而自己却一直沉溺在无法自拔的痛苦中,忽略了跟自己一样痛苦的亲人。
于是他使劲地点点头。
“大爷您放心!我懂了,知道该怎么做。”
剩下的几个家里人也陆续要离开了,秦氏心细,临来的时候,特意带了些水和一些简单的吃的。走的时候,都交到了赵敏启的手里。
“大启,记着大爷刚刚说的话,顾着钊钊,也要顾着你爹,还有你自己。”
看着二婶哭肿的双眼,赵敏启点点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也明白应该承担的责任。
人们都走了。走廊里只剩下了赵培荣父子俩。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赵敏启懂事地把二婶留下的吃的,水,分好,一份递给赵培荣,一份留给自己。
虽然食不甘味,但爷俩都吃得很努力。
那个夜晚,爷俩没说什么。
赵敏启让爹靠着椅子迷瞪一会儿,赵培荣二话不说就闭眼歇着。
看着一脸平静闭着眼睛的赵培荣,赵敏启就想,爹就是了不起啊,就算心里翻江倒海,外表就真的是风平浪静。这就是时间送给人的礼物吧,这也就是自己还需修炼的地方吧。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人生总是这样,得失无常,再美好的东西,也无法拥有太久。再痛苦的东西也会离你远去。所有的经历,都是一种修炼,等走远了再回首,会发现,这一切会让我们变得坚强和清醒。
“缘合则聚,缘灭则散,不执于苦,不执于乐,不悲过去,不贪未来,怀平和之心,恬淡的活在每一个当下。”
赵敏启小时候跟娘去天妃宫敬香的时候,听承谨师傅讲过的话。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他竟然记住了。
今天,看着闭目养神的爹,赵敏启又想起了这句话,而且他觉得自己好像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楼道里异常安静,爷俩就这么闭着眼呆着着,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
赵培荣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赵敏启也激灵,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时间爷俩都是张皇失措的表情。。
护士嬷嬷面色平静地安慰他们。
“不要紧张。是好消息。病人还是非常稳定的,刚刚苏醒了,听医生说了,知道你们在外面,就很想要见见你们。Wilson博士同意了。只是要我提醒一下你们,见面以后不要让他太激动,不要跟他说太多的话,好吗?”
爷俩感激地直给嬷嬷作揖,赵培荣谦恭地说:“谢谢了,谢谢博士,也谢谢嬷嬷,我们记着了,让您费心了!”
……
欧阳钊努力睁开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昏黄的灯光,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都在告诉他,自己正在一步步地从地狱里走出来。
低沉的男声,用他熟悉的英语跟他说话,瞬间又让他很恍惚。
什么时候回到法国了?说话的怎么是英国人?不是在大直沽的大牢里吗?爹呢?哥哥呢?
不是让哥哥一直抱着,一直听他说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吗?区叔还哭了,哭得特别大声。
到底哪个是梦?
忍不住问那个声音:“我在做梦吗?我到底在哪里?是天堂吗?你是谁?”
低头凝视欧阳钊的Wilson一愣,他没想到这个东方少年会说一口带着点法国腔调的英语。
Wilson简单检查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告诉他,这里不是天堂,是医院的急救室,自己是doctorWilson,他问他能不能记得自己的情况,身体的感受能不能简单描述出来。
欧阳钊也笑了。虽然很虚弱,但却能清清楚楚并很有逻辑地回答了他的问话。
他告诉Wilson自己在法国读书,懂英文的,他叫欧阳钊,也可以叫他Garcia。他还是感觉很疼,但说不清哪里更疼一些。还有就是喘气的时候更疼一些,疼起来就有些窒息的感觉。他想知道是谁送他来的这里。他爹和哥哥是不是在这里,他想见他们。
欧阳钊的声音黯哑无力,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了伤痕,两颊也因为高烧儿出现了不正常的酡红,但在Wilson的眼里,他依旧是个出众的少年,虽然那双只有东方人才有的有些吊稍的凤眼,因为病痛而不见了的神采,却因为散发的迷离而显得尤为性感,微笑时那一对俏皮的小梨涡,更惹人怜爱。
虚弱的欧阳钊说完话,气息开始有些不稳。但眼神中散发出的乞求,让Wilson难以本拒绝。
“你现在情况并不好,说得更直白些,就是还很危险。不过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要说太多话,要控制情绪,而且只有5分钟。可以吗,Mr.Garcia?”
Wilson慈爱的俯身摸着欧阳钊的头发,欧阳钊懂事的微微点头。
“好的,我答应。谢谢您!doctorWil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