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培荣用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凑齐了钱。亲自把钱交到孙庆伟手里,然后对孙庆伟说,他就一个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绝不能耽误。
小田通过张玉江传出话了,欧阳钊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从早晨开始就一直吐血,高烧,神志不清。
赵培荣感觉自己头要炸了,他太着急了!凑齐了钱,坐了车就去孙庆伟约的茶馆跑,把钱交给了他以后,就开始坐在原地等。
整整两个小时,赵培荣觉得象两年那么长。担心对方收了钱不守承诺,担心欧阳钊的身体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危险,这两小时,赵培荣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叫煎熬,什么热锅上的蚂蚁了。当孙庆伟把巡捕房决定放人的消息带到的时候,赵培荣激动差点给他磕一个。
一分钟没敢耽误,让伙计回家叫人,然后跟着孙庆伟赶往巡捕房,等一应手续都办完了,赵培祥、易勇、赵敏启、易晓刚、区叔、张玉江都来了。还有工厂的伙计,左邻右舍的街坊,拉拉杂杂跟过来十几口子。
一群人都聚在牢门口,心急如焚。
过了不知多久,天都擦黑了,小田从里面出来了,直接走到张玉江身边,跟他小声嘀咕了几句。张玉江点点头,一把拉过赵敏启,走到赵培荣身边。
“叔,我跟大启进去把钊儿抱出来。你们在这儿等着。”
说完拉着赵敏启就往里走,边走边说:“大启,一会儿甭管看见钊儿是什么样儿的,你都得挺住,知道吗?”
赵敏启紧张的腿肚子都转筋了,他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钊钊!坚持啊!哥哥来救你了!
在小田的引领下,赵敏启和张玉江快步走进了巡捕房的大牢。此时的欧阳钊已经被他们从牢房里搭了出来,就躺在大牢走道那冰凉潮湿的水泥地上。
不是是有意还是巧合,在欧阳钊平躺的上方,就悬挂着一盏硕大的油灯,让赵敏启和张玉江把他的惨状看得一清二楚。
“这……这……是……是他吗?”
张玉江哆嗦着问小田。
小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敏启脑子一片空白。他咕咚一下子跪在欧阳钊的身前,傻了一样,伸着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早已变形的脸,轻声喊着:“钊钊!钊钊!哥哥来了!醒醒!”
小田深深叹了口气。
“快点吧,大启,你是不是还嫌你弟死得慢呀!”
一句话让张玉江率先反应了过来,他没轻没重地给了赵敏启一脚。
“你大爷的,嘛时候了,快点——怎么弄啊,小田,要不你给我们找付担架?”
张玉江的一脚把赵敏启一下子踹醒了,他没等小田再说话,伸手托起欧阳钊的身体,努力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欧阳钊被赵敏启抱出来的时候,就连有心里准备的赵培祥都吓了一跳,更何况那些没见过他样子几个人呢!
区叔立时大哭起来,直接就往欧阳钊的身上扑,此时的赵敏启早就冷静下来了,侧着身子挡住了他。
“钊钊身上都是伤,千万别碰他!”
……
欧阳钊这一天正如他自己所愿,从赵敏启和张玉江走后,他大吐了一阵血,就一直昏迷。
只是昏迷中痛苦并没有减弱,好几次他都想,就这么死了吧,太难受了!
后来有人跟他说话,有人搬弄他,他都感觉到了,可他睁不开眼睛,更说不了话,如果能说话的话,他一定告诉他们,别碰我!求你们了!千万别碰我了!
后来他被人从监室里抬出来了。好像到了街道上。他感觉到了不同的气味,不再是肮脏腥臭,清爽了许多。一时间,他想用了吸一口气,结果疼!疼得他失去了知觉。
然后他又醒了,他觉得自己又幻听了,因为他听见好多人在叫他,有爹,有大爷,有二叔,有晓刚,当然,还有哥哥……
区叔,区叔哭了,还哭得好大声。干嘛要哭,这么多人,不知道害臊吗?
想着区叔哭得样子,欧阳钊忍不住想笑。
可这个笑容几乎都没在脸上停留,一阵剧烈的呛咳,让他胸口闷得透不过起来,想挣扎着换个姿势,身体上尖锐的刺痛立刻转为刀割般的疼痛,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模糊中,又有哭声传来。
爹在喊:“上马车!快!去马大夫医院!”
哥哥在喊:“钊钊!钊钊!你要坚持!要坚强!”
……
马大夫医院的走廊上。
赵培荣身边一直站着十几个人。
除了家人还有跟着赶来的兄弟朋友。
此时的赵敏启大脑已经跟外界彻底隔离了。
从大牢到马大夫医院。一路上,赵敏启一直抱着欧阳钊。
滚烫的身体,不住地从嘴角渗出的鲜血,让赵敏启几近崩溃。
抚摸着他那张完全走形了的脸,赵敏启不住嘴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太害怕了,他怕他就这么走了,从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快到医院的时候,欧阳钊突然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微弱的声音竟然带着喜悦。
“我又梦见你了,哥哥。梦见你一直抱着我,还给我讲笑话,就是一点不好笑,呵呵……咳咳咳……”
欧阳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也急促了。赵培荣紧张地抬起他的头,一瞥眼又见他的耳廓的颜色泛棕透红,口唇也比原先的颜色深了,还微微泛着青色。
赵敏启虽没有看过垂死的人,但欧阳钊如此的相貌让他惊恐万状,几乎要魂飞魄散了!
马车一进医院大门,赵敏启没等车停稳,就往下跳,一刻不敢耽误,抱着欧阳钊就往医院里面跑。
此时的欧阳钊呛咳得越来越厉害,胸部也微微隆起,血不住地从嘴角流出。
短短的路程,赵敏启觉得自己走了千里万里。欧阳钊的血一滴滴地洒落在他的手臂上,让他痛不欲生。怀里的欧阳钊心突然又跳得如打急鼓一般地快,赵敏启低头看他,欧阳钊面色惨白,呼吸微弱。
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他抱着他,跑啊跑……
赵敏启完全不知道是谁把欧阳钊从他的手里接过去的,他又是怎么站在现在这个地方的。
赵敏启的灵魂已经被欧阳钊带走了。跟着他去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你执意不想留下来,我愿意陪着你。
赵敏启的脑子里一直在想,钊钊,不管怎么样,我陪着你,一定陪着你。
赵敏启站在离急救室最近的地方。身边跟着易晓刚和张玉江。
晓刚哭得脸都花了。不住嘴地嘟囔:
“钊钊,对不起呀!我还没跟你说对不起呢!你听见我说对不起了吗?钊钊你别死,千万别死!呜呜……”
张玉江从昨天晚上开始这心就一直没踏实过,今天又是他第一个见的欧阳钊,受的那份刺激简直就没法用语言表达。如今易晓刚没完没了的在他耳根子底下哭着叨叨,张玉江真是快烦死了,于是也就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他妈的快闭嘴吧!跟号丧的似的!这才哪到哪啊!再说了,一个大活人,哪那么容易就死了!大启,你也别害怕,也别多想,钊钊命硬,这个坎儿他准能闯过去!”
易晓刚的心思都在欧阳钊的身上了,完全不计较张玉江骂他,听了他安慰赵敏启的话,觉得还挺对心思的,跟着不住地点头。
“对对,钊钊就是命硬,我妈也这么说的。你看上次炸天妃宫的时候,他爸他妈都炸死了,他都……”
张玉江真是给气着了,这世上真他妈有傻逼存在啊!于是着实给了晓刚一个脖溜。
“不会说话就别说!闭上你的臭嘴!”
易晓刚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瞪着眼想回嘴,还没来及说话,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了。大家都围拢过去。
赵敏启还在门口傻站着,被张玉江连拉带拽地也凑了过去。
洋医生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没人听得懂。
于是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洋医生的助手身上。
“我姓路,是Wilson博士的助手。关于病人的情况我会解释给家属听得。请问家属在吗?”
赵培荣连忙走上前。
“路大夫,我是孩子的爹。您跟我说吧。”
虽然大直沽的人们,对洋人从无好感,对给洋人干事的中国人更是恨之入骨,但只有马大夫医院的大夫和护士,从来都是超越了国家和种族的界限,让他们敬爱。
路大夫态度和蔼,也很有耐心。
“病人的情况很危险。外伤暂不致命,导致他目前生命垂危的是突发性血气胸。他因为肋骨骨折导致肺部受伤,又加上他臀部的外伤,使得他长期俯卧,也就是趴着,这样的姿势对肺部的压迫时间过长,然后又因为伤口感染而引起的高热,最终致使肺内压力突然升高,致肺泡破裂,气体通过裂孔进入胸腔内,造成自发性气胸;自发性气胸引起肺压缩时,又牵拉粘连带,致粘连带撕裂,可能是粘连带中的小动脉破裂出血,造成了自发性血气胸。”
路大夫解释的详细,大量的专业术语让人云里雾里的摸不着门。
赵培荣也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他还是从路大夫的嘴里找到了些希望。
“您……您就说很危险是吧?但还是能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