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培荣的话把赵敏启说愣了。
“干嘛瞒着大爷啊?”
赵培荣颇有些不以为然地看了赵敏启一眼。
“你大爷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啊,这事的经办人是他小舅子,他特别强调这事他姐姐姐夫不知情,我相信,你大爷绝对不知道,不然,不然这价码……嗨,咱们着急,只要是路子对了,能马上就出钊儿,钱多咱认头,就算收了咱加急费了。可这事要是让你大爷知道了,立马就麻烦了。他好面子不说,嘛事又都得护着我,就怕我吃亏。一旦知道了这事的来龙去脉,肯定得多想,肯定就得跟孙庆伟翻呲。现在我可没空跟他折腾这些对了错了的事,可不能节外生枝了!时间就是生命啊!钊儿耗不起,我也耗不起啊!反正我已经跟你二叔说了,要是让你大爷知道了这件事,我就打折他的腿!”
赵敏启被爹的所作所为震撼了。
“爹,您……真是……不过,就算贷的钱不足,那估计也差不了许多了,能不能……”
“不能!”
赵敏启的话都没讲完,就让赵培荣给拦了。
“别打这个主意。拿钱赎人这件事,他也就知道个影,需要多少钱,我压根就没跟你大爷说。诶,你傻了是吗?我刚才说得话你都没听见吗?那我再说一遍,我警告过你二叔,要是敢把这事跟你大爷说了,我打折他的腿!对你也一样,要是敢漏了风声,一样打折腿!知道吗!”
赵敏启一个劲地点头。他理解爹的心思,其实易勇那么深明大义,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因为价钱的是阻拦赵培荣的,但关键点在于这事是孙庆伟一手操办的,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会让他难堪,会让他跟妻子心有芥蒂,这才是赵培荣不愿意让他知道的根本原因。
想明白了这些,赵培荣在赵敏启的心里又高大了许多。一直以来,赵敏启都把赵培荣当做是他一生追赶的榜样。是爹教他知道什么叫兄弟,什么叫义气。
孙伟庆一大早到易家的时候,秦氏刚刚把赵敏静接走。
赵敏静那天晚上就是被吓坏了。一想起二哥哥被人绑走,就忍不住掉眼泪。
小姑娘特别懂事,怕孙氏担心,每次要哭还得先忍一下。只是每次都忍不住,梨花带泪的还要趴在娘娘怀里。
赵敏静从小就亲近人,不但长得漂亮,还乖巧,孙氏特别喜欢她。人前人后的说这辈子就盼着能生个这样的小棉袄,如今这小小的身子软在她的怀里抽泣,孙氏心疼极了。心疼之后就后悔。也就越来越讨厌孙伟庆了。
眼看着孙庆伟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孙氏连招呼都懒得跟他打,直接回了堂屋。
孙庆伟根本也没在意妹妹的态度,跟脚也进了屋。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太师椅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孙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有事吗?”
孙庆伟喝了口茶。
“你家瘸子又不是不能挣钱。买点好茶行不行?你们家的茶顶头了也就是正兴德的高沫。你一个大茶商家里出来的大小姐,就喝这个!”
孙氏白了他一眼。
“我这个大小姐就是个丫鬟命,喝个高沫就了不得了!在娘家我连高沫都没喝过!行了,我没空和你废话!有事说事!不过我早前就跟你说了,找老赵家扎钱的事,我可不管啊!”
孙庆伟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这茶叶沫子真是没法喝!我过来就是告诉你一声,事办利索了,老赵家已经拿钱赎人了。”
孙氏一愣。
“我昨个听晓刚他爹说,他们都找好大状了,那个大状说这个官司一打就赢。还有那个天妃宫的承慧师傅写了请愿书,大直沽一大半的人都签了名,等道台大人从北京一回来,大伙都去喊冤!”
孙庆伟得意得翘着腿。
“官司是能赢,喊了冤人也能放。不过那得几天啊?一个礼拜算快了吧?半个月也不算慢吧?不过到那时候,放出来的可就不一定是人了!”
孙氏一惊,手里刚拿起的活计都掉到了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孙庆伟。
“干嘛这么看我?进了衙门能不挨打么?既然打了,那能轻得了吗?三十大板,还有拶指,十个手指头无一幸免,全折了。那小孩跟晓刚差不多大?到得了16吗?肯定还是蜜罐儿里长大的,你说能受的了这个罪吗?早晨我去牢里看了看,好么,都没人样儿了,脑袋肿的象猪头那么大,不省人事!听牢里的人说,早晨醒来过一会儿,然后就一个劲儿地吐血了,你说还能熬得了多长时间!说实在的,这帮玩意儿手也太黑,哪有这么弄的!弄死了,上哪儿拿钱去!”
孙庆伟洋洋得意地说着,孙氏却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快崩溃了!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她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平日里孙氏不是没有反省过自己,她承认她是一个小心眼、自命清高、感情用事、倔强、心胸狭窄的人,但她认为绝不是一个坏人,不是个没有良知和情感的人。可如今,事情发着到这个地步,她又算什么?在欧阳钊这件事上,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个坏人啊!如果孩子没熬住,一下子没了,那自己真是造了大孽了,这辈子也没法翻身了啊!
孙庆伟后来说什么,什么时候走的,孙氏都不知道。她心里太难受了,难受得一个劲儿地想掉眼泪。她信观音,她相信人做了孽,迟早要早报应的,但还是做了糊涂事,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没人能原谅她,连她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真是遇人不淑,就算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也一样是遇见坏人了!这个连自己爹娘都不认的狗东西,真是害人不轻!孙氏突然很气,气得她后悔就这么让孙庆伟走了,她该狠狠地踹他两脚,然后再挠他个满脸花!
孙氏一直在胡思乱想,不知又坐了多长时间,不知不觉天都黑了下来。
孙氏心烦意乱,她想自己也该去赵宅看看。可又觉得真的很难为情。
正在犹豫之际,秦氏抱着静静进来了。一进屋,秦氏还没开口,眼圈就红了。
孙氏的心一下子就缩紧了,她伸手接过秦氏手中的静静。
“出事了?”
秦氏哽咽着:
“他们去牢里把钊儿接出来了。说孩子受了大刑,那样子,那样子……别提多惨了。听说可能……可能……”
秦氏说不下去了,静静也哭了,搂着孙氏的脖子,可怜巴巴的。
“刚才玉涛哥哥说的,他说我二哥哥快死了,呜呜……”
孙氏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
“怎么……怎么可能?你……你先别哭,妹妹,你别哭。”
秦氏的眼泪怎么都停下来。她简直没法想象那个那么可爱帅气,彬彬有礼的孩子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秦氏经历过赵培祥入狱被解救受重伤的整个过程,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伤害。自打欧阳钊被捕快带走的那刻起,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赵培祥去过大牢,见过孩子,她问他情况,他不说。但从他焦虑不安的情绪中,秦氏就知道,肯定是出大事了。于是她就更加的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无法入眠的夜里,她一直跪在佛堂里,祈祷诵经。她跟菩萨说,她是个平庸的女人,能做得不多,但为了钊儿的平安,许了十年的长斋,许了减寿十年!
如今,站在孙氏的面前,她一直想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但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是玉涛过来报得信儿,人从里面抱出来,都看不出模样了,一直不省人事。大哥他们直接把他送马大夫医院了。嫂子,我这心实在是踏实不下来,一分钟也呆不住了,我得看看这孩子,万一,如果万一……哎呦,说这干嘛,大吉大利,这么好这么善良的孩子,老天有眼,会保佑他的,一定会的!嫂子,我又得麻烦你,让静静在您这儿待会儿。这孩子最近一到晚上就爱闹,还发低烧。景大夫说是受了惊,吃几服药就好。我也顾不上她了,可交给老妈子我又不放心。”
孙氏紧紧抱着赵敏静。
“快走。走你的吧。静静跟着我,你什么都不用惦着。对了,从医院回来,也少不了要忙乎这忙乎那的,别过来接孩子了,静静这些日子就跟着我了,你紧着忙乎一头吧。”
秦氏感激的看着孙氏。
“那您受累嫂子,车在门口等着我了,我先走了!”
秦氏急匆匆的出去了。孙氏望着秦氏的背影,内心的悔恨无法言喻。
看见孙氏抱着自己冲着娘的背影发愣,懂事的小姑娘咕呦着要下来。
把她放在地上,赵敏静的小手一下子就伸了过来,紧紧地拉着孙氏的衣襟。
“娘娘您也着急了是吧?惦着二哥哥了是吧?您别着急啊。娘说了,菩萨会显灵的,会保佑好人的。因为二哥哥是好人,所以她就一定会保佑。您放心吧!”
赵敏静天真纯净的面孔让孙氏心如火烤的疼,她想如果欧阳钊真的死了,自己也会万劫不复吧!
做人真的应该有底线,如果没了底线,就会象现在这样,惶惶不安。
俯下身子亲亲赵敏静的小脸,孙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下来。
“好孩子,娘娘不着急了,你二哥哥一定没事。走,跟娘娘回屋,娘娘给宝贝沏糖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