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江好久才把情绪调整过来,拍了拍赵敏启的肩膀说:
“大启,别难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才好。听哥们说这事的时候,我也难过的不行,一直就犹豫着要不要跟你说,我知道你会心疼死的,真的,你这么疼钊钊,还不得心疼死!”
赵敏启没说话。人生很多时候,就是一种承受,人,需要学会支撑。在那个晚上,赵敏启痛不欲生的时候,明白了这个道理。
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承受,人生需要承受平淡,人生需要承受幸福,同样,人生需要承受痛苦。当我们承受了痛苦,我们就会变的坚强自信,此时,痛苦就变成了一笔无价的财富。当我们终于学会心平气和地去承受时,那么,我们的人生就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但这样的高度,赵敏启多么希望他永远都触碰不到啊!
张玉江递给赵敏启一只烟。赵敏启接过来,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
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只烟,从此就没在放下。欧阳钊特别讨厌赵敏启吸烟,但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恶习是因他而起。
张玉江也把烟点上了。
“钊儿这小孩,看着绵,矫情,秀气的就像个小丫头,其实骨头硬得很!今天过堂,把那帮王八蛋都震了。糙老爷们他们见多了,有几个能挨了板子不吭一声的?又有几个被勒断手指都不求饶的?十指连心啊!可钊钊就能!直到昏过去,愣是没吭一声!”
黑夜里,两个红红的烟头不断闪烁,有时亮有时暗。张玉江说话的时候,赵敏启平静地抽着烟,只是拿烟的手越抖越厉害。
张玉江说完,赵敏启的烟抽完了。他伸手找张玉江又要了一根。点烟的时候,他却抖得连划火柴的动作都做不了了。张玉江给他把烟点上。赵敏启就像一个老烟枪般贪婪地吸着,半天不说一句话。
赵敏启不敢张嘴,因为手上的抖动,已经传到了嘴上。抖到他觉得自己完全不能说出一句整话了。
人的心胸和心灵是被不断撑大的,是不断地被现实中的不如意撑大的,是不断地遭受的各种不公正撑大的,是不断地在一次次焦虑中撑大的,是不断地在一次次走投无路中撑大的。
赵敏启又吸了一口烟。声线瞬时变得沙哑。
“江,有没有办法去看看他。我想看看他。”
张玉江点头。
“我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事。我的那个哥们,其实你也见过,就是小田,他值夜。咱过了12点去。到时候上下打点打点,其他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不过这事儿不能喝腾得面太大了,除了咱俩,别跟别人说,你明白吗?”
“明白!我保证沉住气。其实,我估摸二叔上午去巡捕房的时候,钊钊受刑的事,肯定就得信儿了,爹也肯定知道这事了,他们不说,其实主要是要瞒着区叔,还有我。”
赵敏启突然特别难过,当着张玉江的面眼泪就这么哗地流下来来了。
“江,你看我,就这么没出息!我还没有钊钊硬气——他们不相信我,怕我添乱。我不会添乱的。但我确实也什么都做不了,我想替他受苦,替他疼,都不行!”
赵敏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心酸和委屈都不知道跟谁说。
张玉江搂住赵敏启的肩,用力拍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这就是兄弟!简单的两个字却承载了太多的感情,它是亲情的另一种诠释,它让一个大写的义字闪闪发光。
……
监牢里。
入夜,欧阳钊清醒了。然而,他觉得自己现在最渴望的,就是永远不要醒来。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那是无法形容的疼。令人绝望的疼。
身上的枷锁卸下了,但他依然一动不能动,趴在肮脏的稻草上,欧阳钊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或许是被夹拶指之前的那顿拳打脚踢伤了肋骨吧,欧阳钊现在每喘一口气,胸口都觉得生疼。但又根本不能翻身,因为臀部的伤,更是叫嚣得厉害。
不是昨天的那间牢房,这间牢房连一个气窗都没有,闷热无比。那么的热,让人窒息的热,这让欧阳钊想起了大马。
5年多没有回去了,这样热乎乎的温度,原来自己好像已经受不了了呢!
迷迷糊糊的,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想到曾经因为最喜欢的小狗兴弟死了,大哭;因为最喜欢的小表弟跟父母回广州了,大哭;因为不小心摔伤了腿,大哭……
总之,不管是心里难受,或是身体难受,他都会哭的。
每到这个时候,爸爸妈妈都会安慰他,更会鼓励他。
想起爸爸当时说过一句话。那时他小,不懂。现在他懂了。
这句话是这么说的:
钊钊,你生在大马,自然不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宝贝,人生有多残酷,你就该有多坚强。
世界真的就是这样,人生也该是如此。
相由心生,境由心造。在岁月中跋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看淡心境才会秀丽,看开心情才会明媚。如果在乎的没有那么多,想要的没有那么多,生活便会简单得很多。不能承受的时候,就接受现实的安排,沉淀困苦,放过自己。
虽然身体已破败,但灵魂不应该残缺。无论怎样,都要坚强面对。你们想要我好看,我就坚持给你们看!
欧阳钊努力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让呼吸变得顺畅些。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欧阳钊疼得头昏眼花。再一次陷入昏迷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再次被疼痛叫醒。恍惚中,听到监室外面有人说话,虽然声音很轻,但却越来越清晰,不知怎么的,欧阳钊竟然听到了赵敏启的声音。
这样一个奇妙的感觉,让欧阳钊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特别疼了以后,所有的器官都跟着失灵了!眼睛模糊了,而且还会幻听了呢!居然听到了哥哥的声音。真的好想他啊!要真是他来了该多好!菩萨保佑,希望一会儿幻觉升级,能看见哥哥就更好了!
结果……结果就成真了!
……
牢头小田带着张玉江跟赵敏启来到了牢房门口。
张玉江跟小田说:让大启跟他弟单独呆一会儿,咱俩就别进去了。
看见小田有些犹豫,张玉江连忙保证:你又不是不认识大启,他最有分寸了。再说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小田点点头,叮嘱赵敏启千万不要弄出大的动静来。
监室的门打开了,又臭又脏,还夹着浓浓的血腥味。昏暗的油灯照射下,趴在地上的欧阳钊,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赵敏启再一次感到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肉体。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钊钊的身边的。
跪在那个破败的躯体前,赵敏启伸手摸摸那张完全看不清的脸:“钊钊啊……”
……
真的,不是幻觉!哥哥的声音,还有那个熟悉的大爪子!
欧阳钊努力抬起头,但却还是看不见哥哥的脸。可他想让哥哥看见他,看见他笑了。
“哥哥,你怎么这么有本事!你怎么进来的?真的是你吗,哥哥?你怎么进来的?”
如此沙哑的声音,是钊钊在说话吗?
赵敏启几乎趴在了地上,终于看清欧阳钊是什么样子的了。
头发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粘满了泥土和草屑;脸是肿胀的,有淤青,有一道一道的血痕,漂亮的丹凤眼早已没了神采,焦点模糊地注视着前方;嘴角挂着血,嘴唇全被血痂覆盖了,比原先整整大出了一圈。
一天前,他还是人见人爱的阳光少年,一天后,他就是垂死的囚犯。
赵敏启凑过去,小心翼翼,他想抱抱他,想让他舒服一点。
伸手过去,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肮脏的囚衣上尽是血迹,最爱的小爪子已经肿胀得堪比熊掌。
赵敏启就这么伸着手,手足无措地跪趴着。
“钊钊啊……”
大滴大滴的眼泪打在欧阳钊的脸上。由热变凉。
“哥哥别哭,别哭。你别害怕,我伤的不重,不厉害,是有点疼,但我能忍得了。”
欧阳钊如熊掌一样的小爪子费力地伸到了赵敏启的眼前。
“他们打我,我也打他们了!跟你说吧,哥哥,其实我要是不挠人,他们也不会夹我手指头!可是他们欺负我,我就不能忍着。我啐他了,就是那个官儿!我还挠他了,把他脸都挠破了,呵呵……”
欧阳钊颇有些气势地说,还呵呵呵的笑出了声。
赵敏启忍着眼泪,也笑了。他轻轻拍着欧阳钊的脸:
“知道你厉害!你最爷们!爹不总说你是常山赵子龙吗?”
欧阳钊想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
“我要是跟赵子龙一样,有绝世武功就好了。不过就算没有武功,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赵敏启把欧阳钊轻轻抱起来,轻轻的揽在怀里。这个看似有弱的少年啊,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强大,没有人能预估他还能有多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