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分钟,赵敏启从叻仔又变成了爹嘴里的兔崽子,大伙忍不住哄堂大笑。
区叔不太明白大家的玩笑,害怕是自己的话惹了麻烦,马上用不规范的国语不断的解释:叻仔是很厉害很聪明的孩子的意思,是夸奖的话,跟兔崽子不一样的。
这种解释的结果,就是让所有的人更觉得好笑。
正在大伙笑得最热闹的时候,三鲜饺子上桌了。
盘子刚一放下,一向最讲究礼儿的秦氏竟然第一个伸筷子,夹起饺子就往欧阳钊的食碟里放。
“吃烫嘴的,烫嘴的饺子最香。”然后就不错眼珠地看着欧阳钊吃。
欧阳钊也不客气,端起食碟就往嘴里扒拉。饺子好烫,欧阳钊吃得丝丝拉拉地出了音儿,真的挺狼狈,但也真是好吃。
其他人没有什么感觉,区叔却被被欧阳钊的吃相惊呆了。
欧阳夫妇受西方文化影响颇深,很多生活细节都很洋派,生活细节更是讲究,欧阳钊在这样的家里长大,平时吃饭的时候偶尔碰响了了碟子,都会感到很自责,还要说抱歉。而现在这是……
欧阳钊知道区叔在看他。知道区叔对自己的吃相不能接受。其实他也觉得很奇怪,只要一坐在赵家的餐桌上,他就会放松得要命,那些规矩礼仪瞬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享受爹、哥哥、二婶把他们认为他爱吃的东西运到他的碗里,习惯一边吃一边聊天,甚至连他们吧嗒嘴他都觉得很正常。
赵敏瑞从山东回来以后,就在教会学校读书,接触了很多西方的生活观念,对西方的文明礼仪尤为推崇,曾经特别严肃地整顿过家里的餐桌秩序。
规定包括不要瞎热情,乱给别人夹菜,如果必须夹,一定要用公筷;吃饭聊天就不整顿了,但吧唧嘴必须要改!
本以为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应该是欧阳钊的,结果除了秦氏和赵敏静出于对她的盲目崇拜,站出来表示支持,其他人完全嗤之以鼻。
欧阳钊还振振有词的说,一家子在一块吃饭,图的就是个热闹,喜庆。再说自己家人,互相夹个菜怎么了?又没有外人。
“你要是嫌弃,以后我们都不给你夹就是了。”
欧阳钊说完这句话,赵敏瑞立刻就急了,跺着脚跟欧阳钊打架,说欧阳钊看着文明,其实就是个封建落后的代表。
欧阳钊不跟赵敏瑞争论,但不屑的眼神让追求文明进步的赵敏瑞更是气急败坏。大概也就是从那次起,最热心地撮合这两个孩子成一对儿地秦氏,泄了气:不是八字不合,是哪儿都不合啊!
欧阳钊还在专心致志地吃饺子,秦氏就这么不错眼珠地瞅着,吃完一个,就马上给添上一个。弄得静静都有些吃醋了:
“妈妈,我也要。”
秦氏给静静连忙给静静夹了一个,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小脸:“臭丫头,自己不会夹呀!”
静静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那二哥哥也会自己夹呀,娘你怎么还总给他夹呢?”
大家都笑了,欧阳钊不好意思了。自己一直只顾得吃,都没发现二婶竟然一直在照顾自己。
欧阳钊脸红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敏启赶忙给妹妹夹了饺子,也给犯了尴尬症的弟弟夹了一个:
“快吃!静静,今天咱们每个人都得给你二哥哥夹,因为二哥哥要去外国了,要好长时间都吃不着饺子了,多可怜啊!”
静静一听,就心疼了,立刻站起来把娘和哥哥夹给自己的饺子都扒拉到欧阳钊的碟子里:“那就都给二哥哥吃吧!二哥哥你吃!”
静静端着小碟子站在欧阳钊的旁边,仰着嫩白的小脸,看着欧阳钊:“二哥哥,等我长大了,跟你一块去外国,然后给你包饺子吃好不好?”
这句话欧阳钊记了一辈子。
一辈子也没有找到会给他包饺子吃得女人。欧阳钊心里的那个声音,让他没有办法尝试别人给他包饺子。
当时,大家都笑了,赵培荣把赵敏静抱在怀里,认真地问她:“去外国给二哥哥包饺子吃了,那大爷想吃饺子了,谁给包啊?”
静静连一个奔儿都没打,立刻说:“我带着大爷一块儿去外国,咱俩一块儿给二哥哥包饺子吃!”
一句话把把个没正文的赵培祥乐得呀,差点把嘴里的饭都喷出来:
“我闺女怎么这么聪明呢?到时候拉着大爷一块儿去,当帮工使唤!”
大家乐得开心,赵培荣也笑得尽兴,紧紧抱着赵敏静亲了又亲。
“有嘛好笑的,就愿意给我老闺女当伙计,静静使唤大爷,那是看得起大爷对不对?哈哈哈!”
赵敏启就坐在赵培荣的对面。他笑得时候,赵敏启突然就不敢抬头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每当这个时候,爹一定是想瑞瑞了,想娘了。
好像是个习惯吧。那些年,只要是在特别开心的场合,赵敏启都会突然落寞,都会下意识的注意爹的一举一动,会发现那些笑容背后,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悲伤。
晚饭以后,赵培荣和易勇还要去厂子看看,出门之前,特意交代赵培祥带着区叔出去逛逛,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要买。
秦氏带着赵敏静回屋洗澡,堂屋里只剩下赵敏启,易晓刚,欧阳钊三个人。
欧阳钊今天穿着秦氏新给他做得一身嫩绿的丝绸裤褂,飘逸俊俏,柔和的灯光为他微红的小脸抹上一层银色,美得让人炫目。
易晓刚傻愣愣的瞅了欧阳钊一会儿,忍不住说:“回头我也让娘给我做一身你这样的衣裳,真好看。”
欧阳钊点点头:“嗯,不光好看,还特别舒服,凉快!二婶最有眼光了,她做的衣裳都好看。我哪件都喜欢。就是……就是棉裤……哥,你们穿棉裤不觉得难受吗?”
欧阳钊苦恼的样子让赵敏启和易晓刚忍俊不禁。
赵敏启搂着欧阳钊的肩膀:“我们从生下来就穿,早就习惯了。你不是说巴黎的冬天也会结冰吗?是不是比咱们天津冷啊?”
“巴黎其实纬度比咱们天津高很多,但它是海洋性气候,所以它冬天的温度跟咱们国家同纬度的地方比起来,就暖和多了。跟咱们天津应该是差不多。不过要是和我们大马比起来,还是太冷了呢!”
易晓刚看着欧阳钊,难得眼神里有了崇拜:“钊钊你确实是那个……那个叻仔,你比我还小,可比我懂得多太多了。”
赵敏启瞥了一眼易晓刚:“我认识钊钊的时候,他还不到8岁,多聪明啊!什么都会!认识那么多字,会下象棋,下围棋,还会说外语,我爹总说,钊钊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孩子,是神童。”
欧阳钊有些不好意思了。
“哪有!小时候,我们大马冷清,也没有那么多小朋友一起玩,只有大人陪着我。爸爸妈妈教我的好多东西,其实只是为了让我不寂寞而已。”
突然说起小时候,欧阳钊又提起的父母,只是如今的感觉好像坦然了许多。
“结果我真的在学习里找到了乐趣。哥哥,你见过我爸爸,又高又壮,很伟岸的样子,可他的脾气特别好,比妈妈还好,非常有耐心,跟他一起学习,过程很快乐。”
第一次听欧阳钊讲他和父母的事,赵敏启和易晓刚都有些心酸。尤其是赵敏启,搂着欧阳钊的手臂越来越用力,几乎把欧阳钊抱在了怀里。
欧阳钊感受到了来自哥哥的力量,他扭头微笑了一下。
“大概因为要回大马的缘故吧,这些日子我总想起小时候的事。哥哥你也记得我妈妈吧?我是不是像她的地方更多些?妈妈个子小,总是笑嘻嘻的,其实比起爸爸来,妈妈更严厉,跟她学习的时候,我会被罚的。不过,你们可能都不相信,一直到他们死,他们都没打过我一下,真的,一下都没有。”
易晓刚有些震惊:“真的?一下都没有?我娘那么宠我,都打过我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小孩都得挨打!你爹娘不知道吗?”
欧阳钊说话的时候,赵敏启的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就是这个从小乖巧可人的孩子,从小没让父母碰过一个手指头的孩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因为他的私心和偏袒,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赵敏启觉得自己实在不能不说了。
“那也得因人而异!钊钊这样的,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挨打!就算不挨打也成得了孝子,成得了才!像你这样的,要我说,你挨打都挨少了呢——易晓刚,钊钊没几天就走了,有个事你必须说清楚了,说了实话哥也不打你,其实我真的是怎么都没想到,你太让我失望了!说吧,你什么时候生出的这么恶毒的心肠,为什把钊钊的手伤成那样?!”
赵敏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易晓刚,虽然说是不会动用武力,但那严厉的表情,让人觉得就算是不用武力,易晓刚也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