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元容很是伤感了一番,但毕竟是风月场所出来的女人,对人情世故的看法,自然跟正常人不一样,伤心过后理智的细细想来,竟也释然。只要衣食无忧,日子过得舒坦,自己这辈子就是要靠男人活,至于是哪个男人,一点儿也不重要,爱谁谁吧!
讲良心话,元容这次命还是不错的,裕禄的德行跟那赫多这样的小人比起来,不知要高尚多少倍。他不但给了元容舒适享乐的生活,还给了她应有的名分。
或许是元容命里担不起这么大的福吧,‘庶福晋’做了不到半年,总督就命归西天。为这元容也真的好生难过了些日子。
就在元容难过的当口,命运又一次有了巨大的转折。一笔意外之财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当年裕禄阵前自杀壮举,让国人敬佩,也让慈禧掉了几滴伤心泪。朝廷因此不光做了‘口头表扬’,也批给他家属一笔不菲的抚恤金以作褒奖。
裕禄的正室发妻原本就笃信佛教,丈夫死后立即出家,自然将钱不再看在眼里。而他们又无儿无女,所以朝廷奖的这笔款子就都落在庶福晋元容的手里。
拿钱在手的元容举目无亲,一个偶然遇见了那赫多。当时那赫多此时虽然只是比国领事馆的小利本儿,但他毕竟比一般人有见识,在生活上帮了元容不少忙。
那时的元容孤孤单单,一个女人要独立生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赫多借机向她大献殷勤,大有鸳梦重温的意思。
元容虽然早已领教过那赫多的凉薄,但一来二去,生活上也还真挺依赖他的。又仔细想想,自己也没想过要托付终身于他,也就是搭伙过日子,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于是二人又苟且在了一起。正巧当时比国领事馆有了这么个献金政策,那赫多就请元容帮忙,条件是娶她为妻,以后挣的钱,还了她出的本金以后,二一添作五,所有的都有元容的一半。
元容脑筋一向活络,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干的过,根本就没犹豫,转天就把大笔的银票转给了那赫多。
那赫多有了金主的支持,立刻以大额银票做押参加所谓的选举,进了比利时领事馆设立的行使行政权力的‘董事会’,为他在新开辟的仕途上步步青云,迈出重要的一步。
今天他来大直沽征税,是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实事,本想办得漂漂亮亮的,没想到却落个如此下场。
脸上依然火辣辣的,那赫多越想越火大,这口气说什么也不能咽,必须出了!
回到领事馆,那赫多汗都没落一落,立即求见总领事先生。
……
海河边的微风让沉醉,舒服得让人迷失。好像生活中从来没有过折磨,没有过灾难。欧阳钊看着高过自己大半个头的赵敏启,内心汹涌澎湃。注定无法平静的生活,从他们相识的时候就开始。
赵敏启的故事讲到这里,欧阳钊立刻想起了三年前,有那么一段时间,赵敏启的信突然变得很短,言语也有些支吾。而那阵子欧阳钊的生活和学习刚刚进入了正常轨道,也算是基本适应了异国的生活,还交了几个说得上来的朋友,所以也就没有在意赵敏启的异常。如今想来,欧阳钊真的有些自责了。
赵敏启没有注意欧阳钊的表情,他的思绪已经陷入到了那个黑暗的午夜,陷入到曾经绝望伤感的时刻。
……
就是那赫多被打跑的当天。风雨肆虐的晚上。
大直沽街上酒坊、店铺均已歇工歇业,关门闭户。老百姓家灯火早息,大宅小院一片漆黑。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夹杂在雨声之间,反倒更能衬托出这条街的安谧寂静。
那天晚上赵培荣和易勇有应酬没回家。
因为秦氏怀孕了,所以赵培荣给赵培祥下了死命令,没有必要的应酬,晚上不许出门胡混,要安安分分地在家陪老婆。
秦氏温柔贤淑,对这个贪玩的丈夫不但从来没有怨言,还很是体贴。赵培祥不管玩到多玩回家,妻子都会给他等门,怕他光喝酒吃不好饭,还总是温了宵夜,怕赵培荣知道他在外面瞎混生气指责他,言语行动上还总要替他掩饰说好话。赵培祥觉得自己真的很有福,小的时候有娘宠,大了嫂子宠,成年有了媳妇,媳妇也宠。
秦氏怀孕以后,一家人很是开心。赵培祥知道妻子这时候辛苦,需要自己,所以也真的听了大哥的话,好些日子都没出去玩了,乖乖地呆在家里。
就是这个静谧的夜晚,赵敏启都要睡着了。突然一阵激烈的叫门声让他心惊,没等他穿好衣裳,就听见大门硬让人给砸开了,紧接着就是有人闯进院子的声音。然后是二叔的叫骂声和二婶的哭喊声。
赵敏启吓坏了,什么都顾不了了,衣衫不整地就往外跑。
到了院子里一看,一群人拉着二叔走出了大门,二婶摔在地上。浑身湿透了。
那段时候,易勇家的宅子还没盖起来,他们也还住在赵宅。赵敏启跑出来的时候,孙氏也跑出来了,同样也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不住地问出了什么事?
俩个人都跑到了秦氏的身边,同时蹲下来去扶倒在地上的秦氏,秦氏一边哭一边推赵敏启:
“别管我,大启,去把大哥找回来,快去找你爹呀!快点!你二叔出事了!被人抓走了!快点呀,大启,去找你爹呀!”
赵敏启都懵了,好半天才明白,出大事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二叔被人抓走了啊!明白过来的赵敏启腾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跑,不一会儿就把赵培荣和易勇带回了家。
赵培荣和易勇赶回家。同样是心急火燎地问秦氏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人抓走的赵培祥?
秦氏惊魂未定,完全是蒙的,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抓走的培祥。只是不断地重复:
“警察,拿着枪。就说让培祥跟他们走,培祥鞋都没穿,呜呜……”
邻居们也被惊动,大家聚在赵家院子中分析事态。还是易勇最冷静,他立刻想到这事一定是那赫多那个家伙干的。
“那就是比国人干的呗!还等什么?现在就去领事馆把二叔救回来!”
浑身早已湿透的赵敏启随手抄起家里的大门栓就往外走,却被易勇一把拉住了。
“快别添乱了,大启!这大半夜的折腾不出什么了。培荣啊,回屋吧,咱回屋想办法。晓刚他娘,快把弟妹扶屋里去,可别着了凉——谢谢大伙惦着,都回去吧,有嘛事明天再说。”
那天全家人一夜没闭眼。第二天一大早,赵培荣和易勇就赶着出去打探情况。
很快就真相大白了。说到底,就是赵培祥的打得那一个耳光惹得祸。现在他人就押在比国的领事馆里。罪名就是殴打行政长官,抗税。
领事馆的人傲慢的看着心急火燎的赵培荣,明确的告诉他,赵培祥这个犯人,既然敢殴打行政长官,自然要受到应有的惩罚,如今人已经被他们打得奄奄一息了,如果想救他活命,唯一的路就是交钱!
这是什么世道啊!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被外国人抓走,被他们讹诈!政府却不能给百姓丝毫的依靠。
站在比国的领事馆门口,赵培荣欲哭无泪。
赵敏启也跑来了,看着爹绝望地站在路边,怒火中烧,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就要往领事馆里冲,却被同来的酒厂的伙计抱住了。
“少爷!别添乱啊!掌柜的够着急了,你这么着救不了二爷,还得搭上你自己!真要是那样,掌柜的怎么办?”
被紧紧束缚着的赵敏启回头看看爹。
只是一夜,爹都老了。两鬓竟然生出了丝丝白发。那一瞬间,赵敏启差点哭了,他惦着二叔,更心疼爹。
赵培祥被关了5天,出来以后,整整养了一个月才下床。秦氏因为受了惊吓,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掉了,大人也险些要了性命。
赵培荣为了救弟弟出来,卖了两个刚刚建起来的烧锅,易勇也把准备翻盖宅子的钱都拿了出来。
才有了些起色的厂子,一下子又跌入了最低谷。
……
“从6月,一直到腊月,爹那阵子几乎天天泡在厂子里,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人都累得脱相了。”
如今说起这段事,赵敏启的心还会颤。
而此时的欧阳钊更是难过得要死。怎么就这么粗心!在家里最需要人的时候,自己居然浑然不觉。
那么难的日子,春节的时候,爹和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给他写信,寄礼物。
原来自己还有个弟弟或妹妹,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走了;原来开朗热情的二叔还遭了这么大的罪;原来爹的赵家酒又一次经历巨大挫折。
回想起当年赵培荣苦苦挣扎的情景,一时间赵敏启不禁有些唏嘘。拉着欧阳钊的手竟然有些战抖。
“其实,最难的还不止爹。易大爷更受罪。为了拿了盖宅子的钱赎二叔,易娘可没少跟大爷打架。”
赵敏启的话匣子一打开,还真是收不住了。什么事都想唠叨给欧阳钊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