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启的话说完了,房间里一时间一片安静。周学熙半天都没说活,想了一会儿便吩咐随从拿了两本崭新的《东游日记》,在扉页上写上了赵敏启和欧阳钊的名字,写上了“惠存雅正”的字样,签名盖印,然后非常郑重的递到了赵敏启和欧阳钊的手上。
“能认识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感到非常的荣幸。希望你们能早日学有所成,成为国家的栋梁”
道台大人的谦虚气度,让赵敏启和欧阳钊万分感动,双手接过书,真诚地向他施了大礼。
与周学熙相识,让赵敏启和欧阳钊终生受教。直到他们长大成人,有能力担负家国重任的时候,周学熙依然是他们的良师益友,给了他们很多的教导与帮助。
跟周学熙分手以后,赵敏启和欧阳钊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俩人一商量,决定不坐车了,反正今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这么一直沿着海河,边聊边走,聊个尽兴。
虽然五年间两个人的联系从没有间断,但好多事情彼此并没有交流的那么彻底,起码欧阳钊一直想知道,赵敏启为什么学业还没结,就跟着爹进了厂,学起了做生意。虽说赵敏启并没有因此耽误了学习,可家里有易勇,有赵培祥,干嘛还要他这么辛苦?今天,赵敏启所幸就打开了话匣子,把五年来的事一五一十跟跟欧阳钊讲个痛快。
“钊钊,你还记得大火以后,代表比国人到咱们这儿来圈地的那个王八蛋旗人吗?”
欧阳钊点点头:“当然记得,叫那赫多。”
“就是他。那时候,直沽的烧锅刚刚有些起色,大伙生计也刚有了些着落,这个王八蛋又来了……”
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炎热了,赵敏启和欧阳钊走出了汗,也觉得有点累了,便找了一棵树靠着坐下。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但这一刻,赵敏启重新提起这些过往,心情依旧是很沉重的,那些曾经的伤痛再被揭开的时候,赵敏启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象自己想的那样,早已放下,并不在意了。
是,就是那个曾被大直沽百姓赶跑的洋奴才那赫多,他又来了。这次他依旧是洋装着身,手里还多了一支文明棍。不过看得出来,他的身份显然不比从前了,坐一辆招眼的马车,身边还有了两个随从。
可能是接受了两年前的教训,亦或是为了表现他受西方文明影响,有了所谓的绅士风度吧,总之再来大直沽,那赫多表现得不像上次那么张狂,与人交谈态度和善彬彬有礼,纵使矫揉造作令人作呕,但毕竟没人好意思跟一个客客气气说话的人甩脸子把,于是,他很快就在人们的指点下,找到赵家的酒厂,见到掌柜赵培荣。
对这个那赫多,赵培荣自然比大直沽的其他人还多了一层芥蒂。当年在裕禄总督府门口发生的事,想必赵培荣没忘,那赫多也没忘。当初那赫多的眼神多么的怨毒,赵培荣至今都记得。
心有芥蒂,并不代表赵培荣怕他,或是会无礼待人。那赫多用西方的礼节和赵培荣握手致意,说有公务要和赵老板谈。赵培荣自然也是笑脸相迎。厂子里没有像样的地方,赵培荣客气地请那赫多到了府上一叙。
到了赵家,赵培荣礼数周全地把那赫多请进了堂屋。那赫多让随从也跟着进来,并吩咐他们站在自己的身后。赵培荣对他的这个举动多少有点反感,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那赫多倒也没多废话,简单寒暄几句,就递上了名片——比利时领事馆工部局常务理事那赫多。
赵培荣从看到他的第一起,就知道这小子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没按着好心,更没好事,如今还亮出这样的身份,怕是来者不善吧!不过就算来者不善,赵培荣心里也还是踏踏实实的,倒不是觉得自己财大气粗看不起人,只是想着赵家一向规规矩矩做生意,连朝廷的人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一个比利时的工务局能折腾起什么浪来!
亮完身份的那赫多见赵培荣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开始装出来的所谓教养和矜持也坚持不住了,气指颐使地说明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来要钱的——替比利时政府征收大直沽的酒税,价码一出,赵培荣也无法镇静了,其横征暴敛的程度令人触目惊心,税率竟高达原先直隶府订下的苛税率的三倍!
这年二月,无能的政府已经与比利时正式签订了《天津比国租界合同》,租借地把他们世代繁衍的故土包括进去,从此要任比国人敲骨吸髓骑在中国人头上作威作福。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的贪得无厌,如此的残酷!
赵培荣震惊之余自然要质询那赫多这高税率制定的理由,那赫多回答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辞。
“赵掌柜的这么聪明个人,怎么还问这个!当初比国人打仗的时候,也没有少流血少死人嘛,可是到最后没争过俄国人。你看俄国人占了河东多大的地块!就连老龙头火车站,还有海河上几个大码头都归人家了。今后天津里进外出一干经济往来都得听人家的了,这不等于掐住天津卫的嗓子眼了吗?比国人就不行了,争来争去落手里河东七百四十亩半地,除了农田就是根毛不生的烂泥塘、水洼洼。算来算去,最金贵的当属这直沽东街上的酿酒烧锅了,比国人的进项当然只有指着你们了。再说你们生意做得又那么红火,家家财大气粗的,尤其是赵掌柜更是富得流油嘛!你带个头掏几个钱给比国人,别的不提,起码还保你们一方水土平安呢!”
那赫多的一番走狗说辞,让赵培荣气愤得拍案而起。可还没等他说话,赵培祥却率先冲了进来:
“少他妈的放屁,你这个王八蛋!你还是不是中国人!怎么能站在鬼子一边说话!说得都他妈的是人话么!”
看着赵培祥满脸的怒火,赵培荣不但没生气,还觉得挺欣慰的。
说起赵培祥这个人吧,身上的毛病确实是不少,老大不小的还不怎么着调,吃喝玩乐没正形,家里的生意根本就靠不上他。逃难又惹出那么大的事,从此以后,赵培荣这个当大哥的更是懒得理他。要不是娶过门的媳妇贤良淑德,甚合大伯子的心,好多人都认为他要是再惹什么事,就得被他大哥赶出家门。
大伙都知道这个长不大的赵家二掌柜的,人性是好的没话说,但给他哥惹事的本事也是没得说。
这次他又惹事了。他的出言不逊让假装绅士的那赫多再也装不下去了,不但跟他对骂,还指使两个随从动手打人。
赵培祥干活不行,但打架也算是把手。再说这好歹这也是他的主场,那赫多能占得了便宜吗?
眼看二少爷要被人欺负,家里的帮佣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打了个满地找牙。赵培祥乘机还给了那赫多两个大耳光。要不是赵培荣拦着,那赫多和他的伙计,都很难站着走出赵宅。
事确实闹得不小,可事后赵培荣不但没说赵培祥,到说了句:“做得对!打得好!”,让赵培祥好生得意了一阵子。人前人后舔着脸走,大言不惭地说:
“连我哥都说我做得爷们!哼!想到大直沽炸刺儿,那得看看我赵二爷同意不同意!就算我们这儿是块儿肥肉,也他妈的不能是人不是人的都来啃一口吧。征税,见他妈的鬼去吧。”
那赫多第二次从大直沽铩羽而归,气得不轻。此时的那赫多已不是彼时给比国人干活的小杂工了,今非昔比,他用‘献金’进了领事馆最高权力机构董事会,又被委派到下属的工部局做了常务理事。也就是说他进了掌管比国领事馆经济命脉的部门,而且当了主事的官!所以他现在想和领事直接沟通情况绝非难事,而且他的话往往能得到重视,建议常被采纳。
要问他这么个落魄的穷光蛋哪来的银子做‘献金’?这就得扯出他原来‘效忠’的裕禄总督的庶福晋元容了,也就是当初易勇口中的那个“小老婆”。
“小老婆”元容原是位唱曲艺的女伶,自小在家乡跟父母学唱河南坠子,八岁登台,十八岁红在天津。好色的那赫多仗着财势,那些年玩过的**、戏子,就像狗熊掰棒子,抓着这个扔了那个,直到遇到了元容,竟有一种遇到真爱的感觉。
回想那些年,那赫多在元容的身上也真花了些本钱,买了宅子,又替她赎身,二人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好一阵子。
就在一干熟人都以为这次那爷是对女人动了真情的时候,那赫多为了“事业”又一次做出骇人之举。
偶然机会,那赫多发现裕禄对元容那口‘河南坠子’很是痴迷,琢磨再三,那赫多以为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主,女人有的是,上位的机会可是失不再得的,于是,他便毅然决然地将元容‘献’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