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宴会宾主尽欢,赵家人回到家的时候,真的已经不早了。易勇因为跟广东的几个客商谈的事,需要立刻跟赵培荣商量,也跟着回了赵宅。
秦氏知道男人们肯定都好喝不了,早早准备好了酽茶,切了水果,还特意为赵敏启和欧阳钊晾好了酸梅汤。
赵敏静也没睡,见到赵培荣就伸出小手,睡眼朦胧地说,困也必须等大爷回来,抱抱以后才能睡。
小姑娘撒娇,赵培荣最受用,所以不但抱抱,还举高高,逗得小姑娘笑不拢嘴,困意全消。赖着就不想走了,秦氏看出来大伯子还有工作的是要商量,赶紧拿了欧阳钊从法国带的洋娃娃,哄着她回屋睡觉了。
堂屋里。易勇把刚才跟几个客商谈的情况跟赵培荣说了。跟头前儿估计的一点儿不差,这几位的胃口不小,难得的事开得价钱更合适。
“说实话啊,培荣,这真是命中注定的事!要是在早几天跟他们谈,这么好的事我都不敢应承。煮熟的鸭子瞅着馋也进不了嘴!咱这生产量跟不上啊!不过如今有了周大人的官银号,咱这一扩大生产,接他们的单子也就有把握了。比说鸭子了,就是头牛咱也吃得下了!”
易勇的话让屋里的人都笑了,只是赵培荣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这表情还真是让大伙有些匪夷所思。
赵培祥忍不住先开了口。
“哥,勇哥说得没错啊!咱家的酒在整个大直沽从来都是第一的,如今咱又有官银号借来的银子,到时候多添几个烧锅,再多招些工人,别说接老广们一个大单子,七个八个也不愁啊!”
欧阳钊也凑了过来:“是呀,爹。我区叔说,咱赵家的酒最好喝,我们胶园里的工人最爱喝咱们家的五加皮了。以后咱家的就增产了,那他们肯定就不会和别人家的了,多好啊!”
赵培荣一边慈爱地抚摸着欧阳钊的头,一边说:
“哥说的是。这些人来的确实是时候,更是有点水到渠成的意思。不过,我心的忐忑也是真的。钊儿你说咱家的酒在南洋受欢迎,大伙都特别捧,这没错,咱家的酒是老方,货真价实,可就是因为这儿,到了今儿个,这也就是问题了,而且也挺麻烦的。”
听赵培荣这么一说,易勇先反应过来了,跟着点头,赵敏启虽然没有表示也没有说话,但他也是第一时间明白了赵培荣的意思。在赵家酒厂干了两年,赵敏启对整个酒的生产流程,早就有了清晰的了解。
家里的酒常年按照祖传秘方生产,货真价实确实不假,但口感以及生产量都远远跟不上如今市场的变化了,出酒率已经成了阻挠工厂发展的大问题了。如今厂子要增资扩大,又有大客户上门买酒,还是按照老的技术做下去,赵家的酒要有大的发展,必须要在技术上有所革新才行。
搁平时,沾了厂子的事,尤其是这种关乎厂子发展的大事,赵敏启是从来不多说话的,他怕让赵培荣还有易勇觉得他没经验,半瓶子不满一瓶子晃荡,话说不到点子上,还显得挺浮躁。今天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赵敏启来了勇气,他想把自己心里一直想着的话,跟大人们交流交流。
沉吟了片刻,赵敏启开口了。
“我说说我的想法,不过我懂得东西确实有限,说得可能不对,你们听了不能生气,尤其是爹。”
赵敏启先打预防针,赵培荣和易勇还没来得及反应,赵培祥先笑了。
“我你肯定不用防,勇哥也肯定没事,你爹确实不好说,你还是防着点儿好,我告诉你大启,别看今天他挺高兴,他嘛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你要是说什么出格的话,他那脸比翻书还快,呵呵!”
赵培荣没说话,不过挺不客气地给了赵培祥一个大白眼,易勇跟着拾乐,只顾着笑,欧阳钊可就当事了,伸手拉了拉赵培荣的衣角,认真地说:
“爹,哥是真的关心咱们家的生意。要是说得不对您别不高兴行吗?就算不高兴也别骂他,更别打他行吗?”
欧阳钊诚惶诚恐的样子,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赵培荣一脸的无奈,掐了掐欧阳钊的脸蛋。
“你这个傻孩子,别听你二叔胡说八道。说正文的时候,我什么时候跟你哥发过脾气?行了,大启,你也别卖关子,有嘛想法说吧!”
赵培荣说完转身拿起茶杯,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赵敏启从他的神态中受到了鼓励,想了想,觉得要先从他给钊钊做肉骨茶的事说起。
当初为了解欧阳钊思乡之苦,赵敏启特意从区叔那里寻得做地道的‘肉骨茶’的秘方。但是秘方中所要求菜品中加的药材、作料在天津城根本买不到。为这赵敏启还真的苦恼了一番。
当时家里的厨子,二婶都说,这材料不齐可做不出像样的菜来,可赵敏启不想就这么放弃,于是就求教不少老药师、老厨子,请他们他们帮助出主意想办法。
结果自然是改方,把秘方按照当地的实际情况做了适当的改造。经过一两次的摸索,熬制出的‘肉骨茶’给南洋来得客商吃,给钊钊吃,他们都说好,真心觉得不比家乡的差,甚至比家乡的还好吃。
由此可见,所谓秘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更不能为束缚发展的绊脚石,墨守成规会极大地阻碍企业的发展。
说到这里,赵敏启停顿了一下,他看看爹,还有其他两位长辈,那种赞许又期待的眼神,让他踏实了许多。而在爹的神情里,赵敏启还看到了那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这让他感动不已。
喝了一口欧阳钊给他倒的酽茶,赵敏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想要改良家里制酒技术的想法,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那天几个人差不多聊到了后半夜。要不是因为第二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干,估计得说到天亮了。顺着赵敏启的思路,他们决定要把酒厂技术改革创新的事,提到首位。
工艺上谁也没有赵培荣有发言权,几十年来的摸爬滚打,对酒的生产早有了自己独到的看法。
他说,直沽酒的技艺始于元代,百年历程,自有它独到的地方,如果能在发酵过程中,提高酒曲的活力,那不但会提升产酒率,口味也会随之提升。
赵培荣一说起制酒工艺,总是那么神采飞扬,赵敏启听得都入神了,当即就表示愿意跟着酒厂的老工匠一块,好好改造赵家酒,把爹说得这些法子真真正正地用到生产上。
易勇看着赵培荣,又看看赵敏启,心里特别的感慨:
培荣难归难,可也算是有福啊!大启有出息!赵家真是后继有人。
这夜易勇没有回家住,就住在了赵家的客房。孙氏带着晓刚也没回家,他们住在了孙庆伟那里。
晓刚毕竟是个孩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早晨那种把赵敏启臭揍一顿,把欧阳钊直接手撕了的悲情,到了下午也就差不多烟消云散了,到了晚上已经基本忘了,甚至开始后悔听娘的,没去利顺德凑热闹了。
舅舅家又小又破,舅妈做得饭也是缺盐寡味得巨难吃,表哥表姐窝窝囊囊的样子他也看不上眼,话都懒得和他们多说一句,天一擦黑,易晓刚就嚷嚷着要回家。
可一向对儿子言听计从的孙氏今天也是犯了病了,说什么也要在这儿住上一宿。然后不断地跟孙庆伟一块问他,那天在澡堂子欧阳钊到底都说什么了?还有谁听到了?把易晓刚都快烦死了,说了一遍就再也不说了,吃了晚饭没多久,就跑到舅妈新收拾出来的一间所谓客房睡觉去了。
孙氏还真是被孙庆伟说动了,决定给赵家一点颜色看看。当然,孙氏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生计,那是跟赵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她没疯,当然也知道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孙庆伟要搞的这个缺德事,绝不能把赵家牵扯得太深。但这心结也不能不解,她就是不想他们过得那么舒坦。
孙庆伟就是想利用易晓刚提供的这点事,扎赵家、欧阳家点血,虽然这事他还没有想好具体的行动策略,但大方向是有了准。看着孙庆伟的侧脸,孙氏心里其实也挺不是滋味,忍不住暗暗的想:
“孙庆伟真是个坏人!老孙家能走到今天,他真是“功不可没”!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给晓刚挣下份产业,是绝不能让他跟着插手。当初为了那点儿家业,把爹娘都气死了的人,哪能相信啊!可自己的老爷们实在太窝囊,指着他,儿子还是得靠着赵家活!要不是为儿子,谁跟他一块儿干这么缺德的事呀!”
孙庆伟一回头,正看见孙氏盯着他看,油灯底下,那表情多少有些无奈。
孙庆伟就像想,锦绣毕竟是女人,说到底可能还是会心软。所以后面的事没必要让她知道的,该瞒就得瞒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