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钊从回到天津,连着哭了两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从来都能忍得住眼泪,怎么一到了赵敏启这就忍不住了,也不想忍了呢!这个毛病,跟了欧阳钊一辈子,到老都没有改变的,他生命中的所有脆弱,只给赵敏瑞一个人看。
因为这个事,欧阳钊曾经很认真地想过,这样对赵敏启来说是不是不公平,是不是给了他太多的压力。但到头来也只是想想,不开心,不舒服,遇挫折,遇困难,就算当时自己可能不会告诉他;但事情过去了,欧阳钊就会把心里的委屈,痛,都拿给让他看。每次看到赵敏启心疼的样子,欧阳钊觉得那曾经难捱的疼一下子就痊愈了。
午后的海河边,清静得不行,欧阳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红着眼睛有些害羞。看着赵敏启疼爱的眼神,心里觉得好踏实。
“哥,我现在没事了,真的。你放心吧,我就是跟你娇气一下,我其实跟你一样,爷们,倍坚强的。多难我都能坚持。所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会好好学习,好好生活,长本事。我心里特别明白,只有做个有本事的人,才对得起我受的磨难,对得起天堂里的爸爸妈妈的期待,对得起爹、大爷他们的关爱,还有哥哥你的爱护。”
赵敏启拿出手绢,帮他擦干净脸。
“好!只是你现在就已经很棒了。以后会更棒!咱俩都努力,不管以后是不是能有成就,但要对得起亲人,还有自己是不是?”
欧阳钊认真地点点头。那张依旧很是稚嫩的脸上充满了自信。那一刻,欧阳钊真的很感恩。也许如果没有赵敏启这个哥哥,日子一样过,他一个人也能扛过所有的苦,但这么踏实温暖的感觉,又上哪去找。
而此时的易宅,依旧是翻江倒海。
易晓刚说嘛也过不去那个劲儿,又哭又闹的午饭都没吃,孙氏心疼儿子,就算根本不知道所以然,一样随着儿子把欧阳钊臭卷了一通。
孙庆伟本来无心管这娘俩胡折腾的,其实他刚刚说的什么下人之类的话,也不是有意为之,他这个人生就一副歹毒心肠,气人有笑人无,就算对自己的亲人也是这幅德行,随口说出的话,也能戳人肺管子。
只是如今外甥大崩溃,妹妹也好不到哪去,孙庆伟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拔脚就走,好像也说不过去。于是他敷衍地拍拍易晓刚的肩。
“行了,行了啊!都多大了,还这么爱哭!欺负你的叫欧阳钊是吧,回头舅舅帮你揍他!”
易晓刚觉得自己那一刻已经失心疯了,不顾一切地说出了他后悔了一辈子的话:
“揍他?揍他就便宜他了!他说朝廷的坏话!他是乱党!我给他告官!告官!”
两个大人都愣了。孙氏上前阻拦到:
“这话可不能瞎说,这是要杀头的呀!”
易晓刚眼睛都红了,疯了一样地乱喊:
“就是要杀头!杀头才好呢!让他美!我让他美个够!”
孙庆伟身体里的邪恶因子随时都会跑出来,易晓刚的疯言疯语给了他启发,那一刻孙庆伟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为什么突然会有一种想抓住机会的冲动,他不动声色的问晓刚:
“欧阳钊说谋逆大不敬的话了是吗?他在哪说的?说得嘛?除了你还有谁听见了?”
晓刚还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中,完全没有理解舅舅的问题,可孙氏却从孙庆伟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歹毒。她心头一震,打发晓刚进了屋。
“哥,你可别做离谱的事。那孩子是赵家的人。易家和赵家的关系你清楚。”
孙庆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放心。我有分寸。妹子,其实你什么心思哥最懂了。只有脱离了赵家,你才可能真正的当家作主。诶,就算你不想当家作主,也希望晓刚长大了,有自己一份真正的家业不是吗?小孩子说的话,我不会全当真,但如果对咱以后生计有利,到也未尝不试着用用——晓刚,跟舅舅说说呗!”
看着孙庆伟那张不阴不阳的脸,孙氏愣了一下,没说话。
……
晚上。利顺德的宴会厅。
大直沽的烧锅们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这些留着辫子,举止粗犷的汉子们,让这华贵高雅的大堂有了另一种韵味。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欧阳钊兴奋得不行。跟着赵敏启、张玉江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易晓刚没来。
看着易勇一个人进来,赵敏启、欧阳钊都跑过去问,晓刚呢?
易勇也不知道为嘛,本来以为下刀子都得来的易晓刚,招呼都没打,就跟着他娘去他舅舅家了。
欧阳钊有些内疚了。他把易勇拉到一边。
“易大爷,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啊?晓刚哥是不是还生气呀?今天赛龙舟他也没来。怎么办?我去找他行吗?舅舅家住哪儿呀?”
易勇被欧阳钊的善良大度感动了,拍着欧阳钊的肩安慰到:
“哪有那么多的事!他舅舅到天津时间不长,你大娘一直说给他们稳居,都还没去。这不就趁着过节去了吗。别瞎琢磨了,大爷说没事就没事,赶紧去找你哥他们玩去吧。对了,悠着点儿,别喝多了啊!”
看着欧阳钊有些犹疑的背影,易勇忍不住偷偷叹了口气。下午回家的时候,妻子正带着晓刚准备离开,对他的疑问阻拦完全不理不睬。
晓刚的眼睛和脸都是肿的,看的当爹的有些心疼。
“这是怎么了?早晨不是还好好的吗?又跟谁打架了?都大小伙子了,怎么沾不沾的还总哭呢!这脸肿的,晚上去利顺德非得让人笑话不成!”
易勇话音刚落,孙氏犹如被点了炮捻子一样的炸了。
“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们有脸有皮,不会去给你现眼!不过说到笑话,其实你自己就是个笑话!你以为别人叫你易爷,你就真是爷了?!你就是赵家的一条狗罢了!”
这么当面被人骂狗,搁谁谁也受不了不是。易勇的脸都被气青了,拳头也都伸出来了,但最终还是砸在了马车的框子上。
“你……你也太……我他妈的……”
孙氏丝毫不在乎的瞪着易勇。
“你甭在这儿跟我们娘俩耍威风,是爷们就做给我们看!反正我是下决心了,你怎么着我管不了,我儿子不能跟你似的,得堂堂正正的做人,得当个真正的爷!”
说完就拉着晓刚上了马车。望着远去的马车,易勇真的是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做人做到自己这个份上,真他妈的没意思!算了,由着他们折腾吧!一个老娘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来!
在别扭也不能耽误了晚上的酒席啊!别人心里没数,可易勇心里可明白着呢!这一晚上可不是光喝酒这么简单,好几件大事等着办呢!
想到这儿,易勇振作精神,换上轻松的笑脸,大步往里面走。
酒席刚一开始,赵培荣趁着大伙还没喝多,赶紧先把前两天去官银号见到周学熙的事跟大伙说了。
“咱大直沽的烧锅要发展,光靠咱自个是不够的,还得有外力啊!如今这官家能给咱这样的支持,我觉得干得过啊!当时我就跟道台大人说了,我们大直沽的烧锅就是最棒的,我们所有掌柜的都有信心,家家都能弄个优秀!”
赵培荣的话让大伙的心那叫一个敞亮,纷纷表示这个端午节过得真叫一个舒心!时候不等人,明个就让赵培荣带队,去官银号签合同!
这边各位烧锅掌柜的开怀畅饮,那边的少东家们也没闲着。赵培荣喝归喝,正事可也一点儿没忘。丝毫没有冷落几位留在天津过端午的广东客商。
因为欧阳钊的关系,大家交流比往常更是顺畅。几位客商当然知道这场盛宴做东的是谁,多日的考察,他们心里早就对大直沽的烧锅有了全面了解,知道这赵家酒绝对是其中的翘楚。刚刚听到赵培荣关于融资的一番话,更觉得这家掌柜的不但有头脑,而且跟官家好像还有那么些联系。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的更偏向了赵家。
这几个人的心思其实很简单,他们有实力有资金,自然就跟一般的客商心思不一样。他们有固定的销售网络,所以也就想要建立一个相对固定的生产渠道。挨家挨户地收不是不可以,保证数量应该也好做到,但质量可就不好说了。
一段时间的调查,几个老广的心里有了底。
大直沽的酒厂虽多,但上规模的不多,能满足他们需求不过两三家。当初他们跟易勇接洽以后,本就想直接拜会掌柜的,没想掌柜的却说,先喝酒后谈事,而且直接就把他们拉到这样一个场面上了。
如今几个人都想起当初易勇的一句话:“我家掌柜的先做事,后说话。”是呀,这排场不就是告诉他们,这大直沽的烧锅,我赵家认第二,估计没人认得了第一啊!